却说掌台小厮门清,在阁内有一干老怪罩着,自是底气十足,不曾虚过谁。但到了阁外,也晓得收敛,不然死无人知。
他一介小厮,死便死了,凭何叫猎魂阁兴师追凶?顶多做做样子罢了。即便真要查究,无米难为炊,猎魂阁虽是墟海界扛把子,但人海茫茫,也不过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不是?
故此,门清似个兔子般被拎着,毫无招架之力,顿有些蔫儿,口中直嚷:“哎哟哟!不知是哪家爷爷,有话好说。小的乃是猎魂阁小厮,不看僧面看佛面,妄请高抬贵手!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甚好!”
门清被一把扔在地上,见是鬼武,反松口气,忙不迭爬将起来,谄笑道:“我道是谁,原是武爷!召小人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鬼武道:“狐假虎威的东西,敢拿猎魂阁来压老子!”抬脚将其踹翻在地,“赖在地上作甚?”门清道:“小人若起来,只怕鬼爷又踹我,索性躺着,也省得鬼爷费脚力!”
鬼武哭笑不得,冷哼道:“怂货,我且问你!这墟海猎妖客都是要买魂简的,你既掌台,想是都见过咯?”
门清应道:“除去歇息不当差的时候,那上榜的各位人物,小人倒也见过大半。武爷何故此问?”
鬼武大喜道:“当真?!”答曰:“不敢有瞒!”鬼武掏出纸笔,“可认得杜冲小贼?描个样儿来!”
门清惊问:“可是魂榜头名?”鬼武恼极,敲他个脑瓜崩,“胡说个甚?爷爷才是头名!少他娘啰嗦,速速画来!”
门清自思:“方才在外间,我已说过认得此人,眼下若推说不识,事后叫这恶人晓得,只怕有后患。”没奈何,只能依言画像,心下念叨:“杜爷啊杜爷!非是出卖于你,只因干系身家小命,不得不如此。您老人家若有闪失,勿怪、勿怪!”
这厮到底是混迹底层的角儿,懂的多、会的杂,刷刷几笔画完,确勾勒出宠渡几分神韵来,若按图索人,万难出错。与鬼武道:“恕小的多嘴!说起来,武爷也是见过此人的。”
鬼武望画像半晌,“确是眼熟……你倒说说爷爷几时见过?”听门清说来,只把肠子都悔青了,捶胸叹道:“呔!竟是这匹夫!只恨当日未叫他死于我手,方酿今日之祸。可恨!可恨!”遣了门清,照图寻人。
奈何宠渡眼下远在龙盘山,哪里找得到?鬼武寻了三日,无果,恨得牙痒,“无妨!待封榜之后,猎魂阁禁斗的规矩便做不得准,彼时正好截杀,那头名犒赏仍是老子的!”心中宽慰,还去楼中吃酒。
此乃后话,压下不表。
且言龙盘山中,乌蛟龙伏诛,魂简收了百万点数,现出个“一”字来。
宠渡得见,心弦大松,顿觉浑身乏力、酸痛无匹,四仰八叉靠在肉壁上,懒得动。有感下坠之力,似心也飞起来,止不住痴痴傻笑。
“归元榜头名是小爷的了!”
“通元增灵丹也是小爷的!”
“小爷离归元中境不远耶!”
爽乎哉?
爽矣!
话说山间妖众,难窥云中光景,不知一人一龙斗得如何,喁喁私语间十分焦急,正在那厢翘首观望。叵料天降有物,细看乃是血水,已猜得恶龙下场,登时欢声雷动。
少时,乌蛟龙坠入海中,砸起水花片片,沉了片刻浮出水来。
狮象王见龙腹破裂,仅余几条血肉相连,确是死透模样,嗬嗬笑言:“好小子!当真斩此孽畜!”回首与妖众高声道:“小的们,吾族自此再无龙患矣!此当宴饮三日,不醉不休!”
庄清羽挤出妖群,立于崖边顾望,四下不见宠渡,心忧如焚,拱手告求道:“大王,怎就不见吾道兄?妄请大王出兵相寻!”
狮象王令下,妖众感念相助之恩,欣然领命,但凡能动的,都想去找。走不几步,遥闻山下水响,乃是宠渡浑身浴血,正从龙身裂口内爬将出来。
却说龙血虽是宝,但欲达淬体之神效,必经灼蚀之痛苦。
宠渡满身是伤,先前连番苦斗,早被震得通体发麻,几无痛觉。哪晓得缓过这片刻,体感渐复,始知龙血厉害,个中滋味难于言表。只疼得龇牙咧嘴,且跳且舞,终究痛纳不住,惨嚎起来。
庄清羽展颜笑道:“这小贼叫得跟杀猪样,莫不以为富贵这般易得?叫你害老娘担心,此即报应,疼死活该!”
狮象王道:“小娃娃,你且随意叫,叫出个调调来更好,本王权当听曲儿!”抬手疾挥,用万年古藤缠住龙尸,令道:“小的们!将此孽畜拉上来,今夜在本王山府内,吃龙肉、啃龙骨、吸龙髓!
小妖嘻嘻一笑,上前进言道:“大王是不是说漏了一样,还有龙血哩?”熊怪抬手拍在小妖头上,“还喝龙血,不怕肠穿肚烂?!龙血得给那位人族小娃!”妖众诺诺,下到浅滩,“嘿哟嘿哟”叫着号子,将龙尸拉上岸来。
宠渡痛得虚脱,摊在龙尸上。狮象王问:“小娃可好?”宠渡道:“有劳大王挂记,晚辈贱命一条,只怕不容易死。”狮象王道:“嘿嘿,要挺住喽,这龙血可给你留着哩!”
宠渡谢过,缓了半晌,自袋中拍出个石缸,盛了大半缸龙血。有问何用,宠渡也不避讳,如实相告。
狮象王讶道:“这龙血灼蚀之力十分厉害,我等亦不敢生食,必要弄些手段方能取用。若论淬体,只怕仅有你这肉身方可受得住,换作常人,早被灼得只剩骨架。当真胆色过人,后生可畏!”
宠渡应曰:“大王过誉。修道一途凶险无匹,晚辈道行微末,只得多备些傍身的手段,倒叫大王笑话。”
狮象王道:“你这娃子道行是低了些,实力却远逾同辈,不然怎可助吾族屠龙?要说龙血淬体,功效自是不俗,却有一点你得留意。
“龙血确有淬体之功,但这效力全着落在皮肉上,于筋骨气脉断无裨益。如此倒有些‘外强中干’,需得想个方儿,把里面也补补才是!”
宠渡拱手道:“大王赐教,晚辈谨记!”自思:“离封榜之期仅余三日,一刻也耽搁不得,定要赶回去,莫叫此番苦功付诸流水。”庄清羽亦有同样打算,两人欲辞妖众。
狮象王道:“你等既去意已决,本王自不会强留。但此番屠龙,小娃娃厥功至伟,算是吾族欠你个人情。有朝一日若是在人窝里待腻了,不妨来此山中,与吾等对饮,岂不快哉?!”
宠渡道:“承蒙大王厚爱,他日有缘,定来造访!”心中却叹:“我与首阳有隙,只怕株连众妖,必得先了结这樁因果方可来得,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庄清羽望石缸投下两粒红丸,与宠渡道:“此丹能防龙血凝结,可保十二个时辰。”又喂獒夫人吃下三瓶药散,便见其肉翅洞伤处,鲜肉疯长,蠕动间填满创口,虽不厚,总算不漏风。狗子跃在半空,到底能飞,好生欢喜,呜呜长鸣。
两人将龙血挪至犬背,与众话别,就要走,却闻一声喝止:“且慢!”原是飞竹山君醒转过来,要取龙丹,“小娃娃果是个人精!本王在那龙尸内遍寻不见,想来这等好东西,早被你摸去!”
宠渡心下咯噔大跳,暗叹:“可恨!这妖王怎就醒在此时?”却听狮象王道:“贤弟,屠龙一事,这小娃功不可没,那龙丹便送与他吧?”
山君冷哼道:“此言差矣,哥哥切莫夸功!想吾族为除龙患,不单死了半数妖崽子,我等也重伤在身,羊力仙诸友更是身殒道消,这又怎算?难不成抵不过这小娃的功劳?
“而况这娃娃已然得了龙血,还送他龙丹作甚?哥哥晓得我喜研丹道,此番不替小弟留下龙丹,反帮外人说话,是何道理?!”
狮象王讪讪笑道:“贤弟莫怪!哥哥只因一时高兴,确忘了龙丹之事。”山君道:“我晓得哥哥为难,此事莫管便是!”仍问宠渡要,“速速交来,不然叫你二人走不出龙盘山!”
宠渡也知无法推脱,着实无奈,只得自袋中掏出龙丹。丹形滚圆,有鹅蛋大小,金芒灿灿,确是好东西。山君见之,眼绽精光,欢喜得紧。
话说这龙丹乃是解苟仓丹毒的关键,庄清羽原是魂榜榜眼,所得犒赏之内便有此物。此女丹道造诣颇高,虽有把握一炉成丹,但总得防个万一不是?故而入山屠龙,想再取一粒龙丹,以保无虞。
哪晓得宠渡因此跃居榜首,鬼武成了榜眼,庄清羽反成探花,猎魂阁犒赏算是泡汤,眼下这粒龙丹已是唯一指望,见飞竹山君要收回去,不免急道:“山君且慢!”
“你这女娃有何说法?”
“实不相瞒,此丹于我二人性命攸关,否则断不会冒死屠龙。”庄清羽掏了个拳头大小的珠子在手上,“妄请山君割爱,晚辈愿将此物奉上,换此龙丹!”
“避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