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昼行夜伏,也不知在山中穿行了多少时候,宠渡只顾闷头赶路,早已蓬头垢面、颚下生须,随身所带的最后一间衣物也被林间的树枝刮成了布条,俨然乞丐模样。
只怕往路边随意一躺,立马便有铜板扔来。
他虽在这山中亡命奔逃,但于修行一道却也不敢稍怠。
需知山中妖兽众多,若修为停滞不前,迟早葬身妖腹,便也趁着逃命的间隙,炼化天地灵气。
许是受眼下的严酷形势所迫,修炼速度倒比之前快了些许,到如今自家修为已隐隐触及炼气上境。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如归元境修士那般数月辟谷不食,加之翻山越岭本就颇费体力,少不得一日三餐,又怕妄生火焰引来山中妖兽,茹毛饮血已是家常便饭。
却因此机缘巧合,身体受妖兽血肉精气的滋养,他的体格更为强壮,气力也比以往大了数倍。
这一日正奔行在树间,冷不丁怀中撞进一物。
宠渡晃了两晃并无大恙,倒是那个圆不隆咚的东西被弹出老远,啪的一声地落在地上枯叶丛中,没了声气。
林间一片静谧,宠渡朝四周来回扫了几眼,见无异常,这才轻手轻脚地靠了上去,拾起地上的石子砸在那团圆东西上。
“嘣!”
一声闷响,石子竟被弹了起来。
那东西仍是无声无息。
“难不成晕了过去?”
正思量间,惊见地上忽而出现一片网状的阴影,就地滚了几滚,只听“扑”的一声,便见一张白色丝网将那东西罩在其中。
林间猛然嘶嘶作响,一只八脚六眼的红毛蜘蛛跌跌撞撞滚下树来。
“赤皇蛛?!”
万妖山中有中种蜘蛛,最喜产卵于猎物体内再以蛛丝裹牢悬于崖下,日夜看护,小蜘蛛甫一出生便吸食血肉,经年累月之下通体便成了血红之色;又因其凶狠无比,单是那四对坚实如铁、长满钢毛的长腿已然难以应付,更别论其体内所含剧毒汁液,故而得名“赤皇蛛”。
宠渡一眼便认出此兽,脑中“嗡”地一炸,不由头皮发麻。
此蛛不知何故似有些迷糊的样子,好似宿醉的酒鬼般站立不稳。
赤皇蛛显然也未曾料到会有人在此,呆愣片刻,亦不知是愤怒或欢喜,便嘶嘶磨着螯肢八脚并用歪歪扭扭地朝宠渡爬来。
“小爷才不要做风干的老腊肉!”
宠渡惊惶四顾,转身急退,怎料赤皇蛛纵身一跃便拦了去路。
他条件反射般地顿足后仰,堪堪避过横切过来的一脚,甚而将那蛛腿上钢针般的红毛都瞧得清清楚楚。
不料脚下一滑摔在地上,祭出符纸已然不及,却也见机得快,随手便是一记火元术。
奈何宠渡根骨本属中下之资,施术的气脉多有阻滞,道术实在非他所长。
这火元术若由一般修士使将出来,怎么着也能将自身真元聚为一条火蟒,但落在宠渡手中却着实打了不小的折扣,只弄出一道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火线。
但他并不因此懊恼,仍旧不停地运转真元,将那火线不断拉长,犹如挥鞭一般抽将过去,啪的一声缠住赤皇蛛前足,猛然一拉,只听哧哧作响,冒起一股黑烟。
赤皇蛛吃痛,登时清醒过来,凶性毕露,见宠渡拉拽便顺势一跃,自高空压下。
宠渡剑眉一挑,万没料到此蛛会有如此高的心智,竟知借力使力!
虽是意外,但他已然趁此空当掏出了符纸。
符箓在手,保命我有!
宠渡当机立断摁在地上,尺许厚的土墙拔地而起,横在他身前。
便听轰隆声响,赤皇蛛一头撞塌石墙。
宠渡被翻飞的土块砸得七荤八素,忽听“滋滋”有声,暗呼不好:“定是那毒蛛施放毒液来了!”
双掌猛拍地面,借力腾空而起,果见一小滩血色毒汁落在方才地面上,哧哧数声,转瞬间便将碎石和枯枝败叶蚀得干干净净,露出黑色的土地来。
“这可比那毕老婆子的黄泉露还厉害!”
宠渡心有余悸,一个不慎,右臂便被紧随而来的蛛网缚住,嘭的一声被牢牢粘在身后的树干上。
亡命万妖山的这段时日,妖兽血肉叫他吃了不少,体格与气力自然远胜从前。饶是如此,奈何那蛛丝委实怪异,右臂被粘在树上,一时竟挣脱不得。
宠渡欲化火而焚之,不料体内真元全不听使唤,尽往那蛛丝流去,几息间已失了近三成。
“这蛛丝并非活物,如何能吸食我体内真元?!”
见那赤皇蛛飞奔而来,宠渡骇然,急思对策。
以火符破蛛丝?万万不可,定会波及自身,不待毒蛛过来,自己就把自己烧死了。此法无异于自戕!
忽而眼神一亮,喜道:“若有大股灵元注入拖上片刻,或可得脱!”
奈何回元丹早已用完,心念急转间,左手猛拍储物袋,抓起三颗紫色丹丸,一咬牙仰头便将丹丸吞入肚中。
这丹丸并非人族道门炼制的丹药,而是兽丸!
宠渡这一路行来,斩了不少妖兽,他本就有一双淘宝的“毒眼”,自然不会放过兽丸这类好东西。
原本打算回到背石城能卖个好价钱,没承想此刻不得不挪作他用。
每粒完好的兽丸,皆蕴含着妖兽吐纳采炼的日月精华,是人族炼丹再好不过的药引,这也是那背石城中众多散修拼命猎妖所求之物。
但以兽丸做主药,必得辅以诸多灵花异草除尽其内妖性,所成之丹于修行方可有所助益。
如若不然,便易受兽丸之中的妖性侵蚀,时日一久神志不清失却本心。
故而如宠渡这般生吞,却是平添几分凶险,但也是情势使然,容不得他多想。
却说三粒兽丸甫一入体,立时便被体内真元化开,散作一股庞大妖力。
妖族与道家所习功法全然不同,二者修习所得真元本就互冲互克,若是共存一处,势必水火不容,斗个不死不休。
宠渡只觉得腹痛如绞,全身似要炸裂开来,不禁吼声如雷,自家真元混着妖力猛然外泄,凝成一股绝强的气势,将上身本已烂作布条的衣袍瞬时崩散,震得那逼近前来的赤皇蛛也是僵在当场,不得要领。
那蛛丝果然舍了道元,转而吸食兽丸散出的妖力,便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空当,宠渡急运真元,蓬的一声,在掌间化出一团跃动的火焰,灼烧蛛丝。
又借着方才那声厉吼,全身肌肉紧绷猛然一拉,终将右臂从蛛丝中扯了出来。
“符来!”
宠渡一鼓作气猛拍储物袋,趁那赤皇蛛愣神的当口,拈起符纸一手挥下。
只听“噌噌噌”数响,地面上瞬息结出一排冰花,一道蓝色冰刃应声而落。
这冰刃来得着实怪异,刃口斩下之后,才现出刀身来。
那赤皇蛛为躲此招不自觉地往一侧挪去,却不料左首前三足已先被冻结大半,哪能经得起它拽?
咔嚓几声,那被冻住的三足悉数断为两截。
赤皇蛛吃痛,螯牙间嘶嘶有声,似是痛呼不已,喷出一道毒液,掉头逃入林间。
宠渡早有提防,侧身避过,却不免暗自惋惜,他本欲将其从中劈为两半,但对方并非寻常妖兽,又岂会呆立不动任人宰割。
他手中所余符纸已然不多,并无将其灭杀的把握,万不敢贸然追上前去。
眼下局面已是最好的结果。
且方才吞下兽丸之后,腹间隐隐作痛,需觅一隐秘的所在探个究竟。
但他仍是时刻警觉着,生怕被那赤皇蛛杀个回马枪。
过得片刻见林间确无动静,又将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此物理应也是妖兽才对,不然也不会引得赤皇蛛捕食。”
之前被蛛丝缚住的那坨园东西一起一伏间似有呼吸,宠渡化出火线割裂蛛丝,将那圆滚滚的东西取了出来,竟然是一只昏睡过去的幼兽!
肉肉的,弹弹的。
背上有四朵祥云般的黑色图案。
熊身犀目马耳朵,象鼻虎足牛尾巴。
虽生就一副妖兽模样却无半点妖气。
这是甚么鬼东西?!
师父搜罗的典籍和玉简各种各样,仙妖传说、灵花异草、炼丹锻宝等等,可说是包罗万象。
宠渡打小便在师父提点下将其翻得烂熟,辨妖识怪的眼力远超常人,却也认不得此兽。
“那赤皇蛛本就有自切再生之异能,指不定便突然杀回来,此地不宜久留,当速速离去为是!”
宠渡寻思一番,便将那幼兽放入储物袋中,急速遁去。
月上中天,浑圆如盏。
见那赤皇蛛并未追来,宠渡寻一处山脚打坐调息。
闭目内视,惊见丹田内灵气汇聚之处正有白紫两色气团绞缠联绕争斗不止,气脉之中原本晶莹如玉的道家真元也隐隐透出些许紫光。
“受了妖元沾染么?”
正苦思对策,猛觉腹痛难当,只如有刀子在腹中乱搅一般。
宠渡心知是残留在体内的妖元作祟,急运道元镇压,反而愈发疼痛,豆大的汗珠顿如雨下。
忙将沿途采集的药草倒出来,顾不得辨别一二统统生吞猛嚼咽入肚中。
寻常灵花异草中的灵力,必得炼成丹药最有功效,如此吃法纯属徒然。
宠渡病急乱投医,也是无奈之举。
“难不成叫我痛死在此地?!”
宠渡一咬牙,抓起一粒红色兽丸扔入口中,妖力化散之下腹痛立减,心中一喜,连吞两粒,疼痛顿时消弭无踪。
“这又是为何?若日后再行腹痛,也只得吞食兽丸可解么?”
宠渡百思不解,只道命不该绝,死马当活马医反而收了奇效。
“为防万一,当多猎些兽丸才是!”
此后时日,猎妖取丸自不在话下。
这妖兽与白灵、飞鼠两山中的妖族又有不同,体内仅结有兽丸,却是未启灵智,无法口吐人言,只能散布在万妖山中。莫说常常遭人修猎杀,便是被那同样身为妖怪的蝠王掳去吸干精血的也不在少数。
宠渡也并非见着妖兽就捉,自己几斤几两心中是清楚的,道行太高的妖兽杀不了,所以净选那些道行与自己修为相近的妖怪。
饶是他心智过人,常常事先设下陷阱再行诱捕,但没有哪次不是一轮苦战。
道行低微的妖兽也叫他遇见不少,虽说其兽丸品质不高,却胜在量多,也一并斩了。
如此旬月,已叫他猎杀了数百只妖兽,可抵背石城中寻常散修大半年之功。除却那未曾结有兽丸的,倒是有百来粒入账。
且连番斗法之下,无论身法武技,抑或符纸的施用,愈发得心应手。便是最不擅长的法术,虽说仍是威能有限,却也被他练得纯熟不少。
这一日正在溪边小憩,忽觉袋间有些异动,喜道:“莫不是那幼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