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是算不得净妖宗记名弟子的,最主要的差事只是一些烧水煮饭洗衣种田的体力活。
毕竟净妖宗弟子虽不少,但仍以炼气境修为居多,一日三餐总是少不了的,不似归元境弟子那般可以辟谷,数月不食亦无大碍。
净妖宗在山下辟有数千亩药田,分于众多杂役耕种。
按定下的规矩,杂役每年需交纳一定数量的灵豆灵草或是等值灵晶,剩下的便归个人所有。
说是杂役,其实不过是净妖宗的“长工”。
仔细算来,在背石城随便做些甚么,也不会比做杂役的那点收成少,且没有净妖宗门规那诸般约束,最是自在。
但每每招纳杂役,城中及左近数万散修皆是趋之若鹜,并非没有道理。
只因净妖宗每年会在杂役之中挑选十人收为记名弟子,平日里灵豆灵草的交纳情况算是考核的一项,另外便需以斗法见高低。
故而经营灵田之外,倒也无人荒废修习,均想在这仅有的十个名额中分得一杯羹。
“大概情形便是如此!”
带宠渡下山来的那位弟子脸色木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甩给他。
又道:“其中详情在此玉简之中,渡入一丝神识便可自行查看。”
不待宠渡回应,那人神色冷淡,转身便出了石屋。
“这倒是此人说话最多的一次!”宠渡苦笑。
屋内陈设极简,仅有一桌一椅一床,石壁上开有小窗,斜斜地透进一束日光。
这数月来,他一直在山中奔行,未曾睡得一场好觉,此刻见了床铺,顿感倦意袭来倒头便睡,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按此玉简所说,当去取些灵种来!”
玉简之内,是这数千亩灵田的地图,对房舍分布、灵田划分皆有详细说明。
宠渡循着路线,进了一座宽敞木屋,却见童泰正窝身坐在柜台之后,一脸阴云。
“怎会是他!”宠渡暗觉不妙。
自己救下穆氏兄妹令其颜面扫地,对方怎会不寻机报复?
“既来之,又何惧?且看他有何手段!”宠渡定下心来,拱手道:“童师兄好,小弟前来领取灵种。”
话说那日童泰好不容易摆脱妖族追杀逃回宗门,早盘算好了说辞,原本指望着可趁机捞些好处,没想到宠渡竟半路杀出救下穆家兄妹,更是令自己沦为宗门笑柄,自然心生怨怼。
也不知那陈词是有意还是无意,命他下山监管灵田事宜三月以作惩戒。
依净妖宗门规,如此处罚当算从轻发落,旁人知道陈词向来护短倒也不便插手此事,却是便宜了童泰。
有道是“冤家路窄”,得此良机,岂有不使坏的道理?
便见童泰啪嗒一声,随手甩了个束口布袋在柜台上,笑嘻嘻地道:“早给你备好了,不过还有一事可别怪师兄我没说与你听!”
“敢请童师兄指教!”
“这灵田之中只能种本宗发下来的种子,你可别动些歪脑筋,去背石城买自行另购!”
宠渡谢过,出得木屋。
领取灵种如此顺利,他也颇觉意外,不料回到石屋打开布袋一看,登时恼怒。
袋中灵种大都干瘪发黄,一眼便知品质极差,难以成活。
“童泰这厮,竟然给我使绊子!”
此事断不会是那童泰无心之过。
对方既然敢这般有恃无恐,想必早有应对之策,贸贸然上门理论料来不会有甚结果,反倒叫对方乐得看自己无可奈何的落魄样子。
“想看笑话么?哼,小爷便跟你杠上了,定要叫你笑不出来!”
穷且益坚,愈是困难便愈能激起青云之志。
宠渡心性本就如此,如今叫那童泰暗暗坑了一把,自然难咽胸中闷气。
故而暗自攒劲,不只要将这些种子都撒下去,而且还要把灵田经营好,叫那厮看不惯自己却又无可奈何,憋死丫的!
甄别片刻,尽将那品质稍好的种子拣选出来种了下去,定时灌溉,精耕细作自不消说。
如此旬月,田间杂草倒是长得小半尺高,灵种却毫无动静,连颗嫩芽也无。
宠渡不免暗自焦急,听闻这山中杂役自兴坊市,得闲走了一遭买得一卷《草木经》,详加参研,始知其中关键。
盖因这灵种与一般花草的种子不同,除需寻常养分之外,必要土中蕴含灵力。
灵力愈盛,抽芽愈快,长势便愈好。
“难怪如此,我那田间灵力稀薄,如何种得出来?”
思虑良久,终觉以阵法聚气或可滋养土壤,便将念奴儿送与的那本阵法精要翻阅一遍,眼光落在了“聚灵阵”上。
此阵可聚天地灵气于一处,正是对症之方,且以宠渡当下修为,此阵最为适用。
也亏得念奴儿在阵法精要中的讲解细致精微,更是常有妙思,无论布阵破阵,往往数言便将颇为复杂的地方拆解得淋漓尽致。
宠渡心中感佩,往往忍不住击节赞叹:“想不到她于阵道竟有如此深的造诣,这回可欠下那丫头一个天大的人情!”
主意既定,便要准备布阵法器,这却难不倒他。
昔日在万妖山中斩杀妖兽得了不少灵材,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杂役坊市自然不缺制作法器的良材,但宠渡晃荡一圈,仍觉着自己收集兽骨更为合适。
便现学现卖,依阵法精要所言,剔净兽骨,以火焰灼烧,再刻上晦涩难明的符文。
但毕竟初涉阵法之道,将兽骨报废得差不多了方才成了九根,勉强可用,仅此一项便耗去大半月工夫。
这日,穆家兄妹下山来寻,得见宠渡半屋子报废的兽骨,乍以为入了妖兽老窝。
穆婉茹见他刻好的兽骨,讶道:“想不到你也精通阵法之道!”
宠渡讪讪回道:“不过初窥门径,谈何精通。我田间灵力匮乏,灵品难生,不得不如此!”
穆多海伤愈之后已然记起宠渡正是那入金乌派盗酒之人,不过他早有交好之意,却也不说穿,笑道:“婉茹吵吵着欲来寻你,看来正是时候!”
“大哥此话何意?”
“小妹糊涂了么!这些兽骨,若不经祭炼,便不成法器,如何作布阵之用?”
“哎呀,果真忘了此节!”穆婉懊恼道,“莫如拿回去叫爹爹代为祭炼可好?”
“为兄正有此意!”
但凡锻宝,修为必得入了玄丹境界,以丹火祭炼温养方可发挥威能。
宠渡不过在炼气境,本也为此事犯愁,谁知天遂人愿,竟派来穆家兄妹这两员福将。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宠渡自然喜不自禁,道:“大恩不言谢,如此便有劳两位!”
穆婉茹道:“你于我俩有救命之恩,说那许多客气话作甚!”
穆清接过穆婉茹递来的九截兽骨,笑道:“你兄妹二人倒好,背着爹爹就答应了那小子,敢情我堂堂一宗长老倒成了你们的苦力了!”
穆婉茹搀着穆清的手臂,“爹,我的好爹爹,您就应了吧!”
苏葇也道:“是呀,师哥,宠渡这孩子救得咱家孩儿性命,这祭炼阵器也算还他的人情。”
穆清叹道:“哎呀不得了,娘儿仨合起来欺负人!”
“爹——”穆婉茹娇声道。
“为父最受不了你这般撒娇,我又没说不给他炼,你这么着急作甚?”
“如此说来,爹爹是答应咯?”
穆清点头应道:“我观此阵器,乃是由‘碧眼嶙骨兽’的骨头制成,这倒是难得!”
穆婉茹不解,“这是何兽,很厉害么?”
穆清嗔道:“你就知道玩儿!你若是时常随你大哥下山走动长长见识,也不至于连嶙骨兽都不知道!”
苏葇道:“师哥莫怪婉茹,还不都怨你把她宠坏了,往后多敦促他修行才是!”
又对穆婉茹道:“单个的碧眼嶙骨兽并非有多厉害,也就堪比我道门炼气初境的样子,但要猎杀此兽却实属不易,只因此兽素乃群居,没遇上则以、一旦遭遇便是一群。”
穆清接道:“你娘说的一点没错。你兄妹俩他日遇得此兽,若无绝对把握,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难怪我见宠渡屋中那么多同样的兽骨,原来竟是遇着了一群妖兽!”
听了苏葇之言,穆婉茹脑中顿时闪现出一群嶙骨兽咆哮而来的情境,不由的头皮一炸浑身发麻,喃喃道:“他在万妖山中到底经历了些甚么?!”
穆清道:“此子境界虽低,但实力定然不俗,不然也走不出万妖山!”
苏葇叹道:“说起来那孩子倒是可怜,没爹没娘的,前不久又死了师父……万妖山何其凶险,也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穆清又道:“此子根骨虽差,心性却是少有,只怕多海也有所不及,你兄妹俩可好生相待,婉茹更当向人家学学!”
“谨遵爹娘教诲!”兄妹俩面色凝重,齐声应允。
穆婉茹道:“既如此,我也得勤加修行,切莫输给了这个小师弟!”
穆氏夫妇早望穆婉茹收收性子,如今听她所言,自然喜在心头、乐在眉梢。
聚灵阵实乃功用单一的小阵,法器不难锻造,数日便被炼好送还宠渡手中。
阵器也是灵器之一属,却与飞剑有所不同,不求布阵之人有归元境“驭物”之能,便是炼气境的修士也可施用。
只不过布阵之时需将阵器一件件地码放在相应方位,比不得高境界修士那般一挥而就,却是少了些出尘洒脱之意。
“如今小爷也是有灵器的人了!”
大笑三声,宠渡将那兽骨看了又看,便要布阵试上一试。
忽而转念道:“这法器虽说不入流,好歹是件宝贝,太过招摇只怕遭人惦记。若是叫童泰那厮晓得,指不定又暗中使坏。不妥不妥,此事还需暗中布置!”
待至后半夜,宠渡出得屋来,眼见四下静谧正是布阵良机。
便按照阵法精要,依着九宫八卦之数将九根兽骨阵器列好,迅疾打出九道灵气。
九根根兽骨齐齐一颤,各自散出灵光,合成一张光网将灵田罩在其内。
骨上符文微光阵阵,每闪烁一次,便有丝丝灵气自天地间被剥离出来再无法散逸,缓缓地渗入土中。
宠渡立身阵外,一心注入灵力以维持阵法。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惊觉体内真元告竭,这才收了阵器,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沁满细密汗珠。
他呆呆地望着田间,似乎见那泥土之下根须正贪婪地吸取着灵力,静谧月夜中耳边仿佛响起幼苗破土的声音,不由裂嘴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