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这寨子里没有不喜欢黑丫头的吧!”
一想起念奴儿,狼伯不由的会心一笑。
奴儿本是当年姥姥归山之时抱回的一名女婴。
外出打探的消息说,这丫头降生之时,天现异象,方圆百里内的蝴蝶翩跹而至聚于门外。
本是祥瑞之兆,谁成想这丫头生得浑身乌黑,几如毛虫,转而遭村里人看作妖祟转世,被星夜弃于荒野。
她爹娘此后亦远走他乡,去向未明。
姥姥本欲将她送与别家寄养,却不料小丫头一出山寨便嚎啕大哭、一入山寨立时便止,只道缘分如此,便让她以这妖寨为家住了下来。
晃眼便是十五载。
老狼自顾叹着,不觉间已到了一处洞府前。
那洞府开在悬崖峭壁间,洞顶书有“灵狐”二字,右侧一帘瀑布倾泻而下,宛若九天银河。
洞前空地上搭有简易棚架,缀以奇花异草,偶有蜂蝶翻飞、鸟雀啁啾。
于崖边俯瞰全寨,众妖身形微小如蚁;极目远眺,云雾缭绕间巍巍群山绵亘千里,令人顿生缥缈之感。
老狼却并未往灵狐洞中去,而是走到水瀑前抬起狼爪轻轻一挥,瀑流自行分开露出后面一条羊肠小径来。
他抬脚入内,任那瀑流合拢如初。
路虽窄得仅容一只脚,但老狼如履平地走得很是从容,丝毫不担心一个不慎坠入身侧的悬崖。
老狼循着小路左绕右拐地行了多时,眼前便豁然开朗,到了一片树林。
林间有一弯湖水,水中泛着微光,一名少女正动也不动地蹲坐在湖边,一只白色蝴蝶停在她肩头忽闪着翅膀。
少女杏口微启,声音婉转如莺啼,道:“小白,我这是怎么了……那时我一见他便欢喜,如今见不着又念得紧。”
这话显是对着那白蝶说的。
“嗯——哼——”老狼干咳一声,惹得少女回转身来。
湖光映照下,少女如花的面容绽放开来,似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颗闪亮的流星,喜道:“狼伯!”
“这丫头生得乖巧,就是太黑了,若能如姥姥那般白净,只怕连天宫仙子也会自叹弗如!”
老狼又起了往日的念头,这也是他引以为憾之事。
此刻见了她的欢快模样,心中怅然顿消,暗道:“兴许这样也好!若她天生丽质,保不齐便成了骄纵蛮横的姑奶奶,难有如今这般良善体贴的心性了!”
他往日里常受姥姥差遣,化身人形去山外打探消息,见识不可为不广,最是见不得小姐脾气。
“在跟蝴蝶说甚么?”狼伯笑言。
说来也怪,这黑丫头生来便通蝶语,能与天下间各种蝴蝶对语。
莫说他,便是姥姥活了数百近千年也从未见过。
“又想起你家渡哥哥了?”
“哪有……”奴儿黯然道,将手中的石子抛入湖中,“咚儿”的一声溅起一朵水花。
平静的湖面上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撞到岸边碎成一片,似被扰乱的思绪。
“你一直舍不得扔的那块鸡腿呢?”狼伯托着下巴故作沉思道,“搁这么些天想来已经臭了!”
“坏不了、坏不了,被奴儿用冰封术冻起来藏在灵狐洞的!”少女拍手笑道,似乎想出这么个法子令她很是欢悦,忽而又明白了什么,嘟着嘴侧过身去,道:“狼伯尽取笑奴儿……”
老狼哈哈大笑。
上回黑丫头只身出山,不想在映月湖中被蛇咬伤了脚踝,幸遇一名人族少年替她拔毒治伤,不然以那金线蛇毒性之烈,这条命早交待了。打那之后,这丫头不是对那名少年送给她的鸡腿傻笑便是跑到后山湖水边发呆。
老狼活了数百年,又岂会看不出这丫头的心思,定是对那少年生了男女之情。
所谓一见倾心便是如此了。
“冤孽、冤孽!”狼伯心中直叹。
奴儿道:“这事儿可不能告诉姥姥!”
心知姥姥素来严厉,她平日里的心事倒是与狼伯和这山间的各种蝴蝶说得最多。
狼伯是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其他人也听不懂蝶儿在说些甚么。
故而她并不害怕自己的小秘密被姥姥知晓。
“这个自然!”狼伯却是另外的心思。自来妖人相恋,鲜有善果,姥姥自己不也是么?心念一转,道:“我看你方才那样出神,若是有人突施暗袭,只怕你早已着了道哟!”
“有姥姥和狼伯在,奴儿可不怕!”
“这寨中就属你嘴最甜!”
“姥姥呢,”奴儿朝老狼身后望了望,“是她让你来寻奴儿?”
“姥姥下山去了,”老狼敛了笑容,“方才乌小鸦来报,说山下有一队黑风族的妖卫。”
“黑风族?”奴儿讶道,“他们攻上山了?”
“这倒没有,不过是十来名小妖罢了。”老狼沉吟道,“但黑风族行事阴得紧,不可不防,姥姥亲往也是想查出其意图所在。寨中也已加强戒备,你大可放心。”
二人这般相谈之时,斑虎领着众小妖又翻过了一座山头,正在树下暂歇。
“虎头儿,”一只小妖嗫嚅着道,“灰狼快到了,要不咱回吧!”
“瞧你那个怂样!”斑虎一巴掌拍在那小妖头上,不料旁边的蝙蝠精也道:“虎头儿息怒,这家伙说得在理,都过了这么些时候了,若那灰狼率人截住我等,动起手来吃亏的必定是咱们!”
斑虎扫了一眼,见一干小妖脸上皆是惴惴之色,只怕早动了回山的念头,心知今日只能作罢,便道:“回山倒也并非不可,只是如何跟大王交待?”
蝙蝠精道:“虎头儿说的是!若让那人族修士回去走漏了风声,岂非坏了大王大计?”
小妖们一听回山有望,不免精神抖擞起来,七嘴八舌地给虎精支招儿。
“按人族那些个劳什子的修为来看,那几人不过才‘炼气境’,决计走不出这万妖山!”
“对对对!”
“再者,大王只叫咱寻人,可并未要我等将那几人带回!”
斑虎闻言,虎眼一亮,道:“这便有了说法!”
正欲打道回府,耳边忽然炸起一声厉喝:“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我白灵山!”
众妖脑中轰轰,被震得俯地不起。
斑虎一听这声音便知来者何人,早已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白娘娘息怒,小的实在不知这是白灵寨地界,多有冒犯还请白娘娘宽宏大量!”
众妖亦是不住告饶:“求白娘娘开恩!求白娘娘开恩!”
“好个斑虎,装蒜的功夫倒是一流!”姥姥心中冷笑一声。
原来她早已觅得众妖行迹,却并未现身而是暗中潜行,窥听其言辞。
忽闻众妖欲回山交差,这才不得已现身将其震慑,再行套话。
方才那声喝骂,她以体内妖元催动,闻者脑中有如虫噬,无暇思索,决计撒不了慌。
姥姥见神自家神通奏功,厉声道:“我且问你,尔等在我族地界鬼鬼祟祟所为何事!”
“不敢有瞒白娘娘,”虎精哭丧着脸,“前几日小的寨中捉来一些个人族修士,本想着煮一顿好食儿,谁料那晚值守的小妖吃坏了肚子中途去行个方便,回来的路上又被其他小妖拉去吃酒……”
“拣要紧的说!”姥姥喝道。
“是、是……”虎精头痛欲裂,“次日发现跑脱几人,大王特命我等沿山搜寻!”
“那也是你黑风地界之事,跑来我白灵山来作甚!”
“小的确是无心冒犯,还请白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的回山吧!”虎精又连磕了几个头。
“既是如此,还不滚下山去!”姥姥冷哼一声,“再有下次,定揭了你的虎皮!”
“多谢白娘娘!”“多谢白娘娘!”“快!快!”
一干妖众连滚带爬下了山,出了白灵山地界,虎精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松了袋口,唇间念念数语。
便见有团黄云自囊中飘了出来,呼的一声迎风大涨。
众妖争先恐后跳将上去往飞鼠山方向驾云而走。
这团黄云乃是临行前那飞鼠山大王赐下的宝贝,原本以众小妖眼下的道行,却是无法驱使得动。
但那大王颇有些神通,弄了数番传下一招来,叫众妖合力将妖元灌注于黄云之内,这才能勉强驾驭。
较之徒步而行虽是快上不少,却是摇摇晃晃飞得甚低。
“大王赐下的这团飞云当真好使!”
“那白娘娘好生厉害,只怕与咱家大王不相上下!”
“甚么白娘娘,”虎精骂道,“就是一只千年不死的臭狐狸!”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灰狼,没承想姥姥会亲自下山,着实令他恼怒。
“说起来,这娘娘可真是白得媚人呐!”在旁的蛇妖满脸***之色。
“就你那样,敢打她的主意?”蝙蝠精讥笑一声。
虎精眼睛骨碌一转笑道:“这狐狸是生得白,你们可知她寨中还有一‘黑’?”
“哦?”众妖来了兴致,“虎头儿你倒是说说。”
“我也是听说的,”虎精舔了舔嘴唇,“她寨中有一个叫念奴儿的人族丫头,通身乌黑……”
“还能黑过我?”蝙蝠精岔道。众妖愣了片刻轰然大笑,全然忘了方才磕头乞怜的模样。
此刻姥姥仍在山下,运起灵术,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心生恼怒便要除掉虎妖。
忽而转念道:“若真下了杀手,飞鼠山的那只老蝙蝠必会来讨个说法,更难打发……但这虎妖着实可恨,暗中说道奴儿,怎可轻饶!”
虎精接着道:“奇就奇在,那丫头虽生得黑,一双脚自脚踝以下却是雪白雪白的!”
不料话音未落猛然“啊”的一声痛呼险些跌下云端。
待其稳住身形,众妖见他背上连皮带肉被生生揭去一大块,耳边猛然回荡起姥姥的声音:“再敢胡言,便叫你等回不了飞鼠山!”
“白娘娘饶命!我等再不敢了!”众妖合力催动黄云,急速远遁。
姥姥收了神通,几个瞬身便到了灵狐洞前,却见奴儿正与狼伯已在棚下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