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皇朝的帝都有一个非常优美的名字,叫做望月城。望月是一种生长在苦寒之地的奇花,淡白色的花朵闪动着银色的月光,暮开朝谢。它在深夜里怒放,却在朝露的伴随下慢慢凋谢,每到暮春时节半个帝都会染上层层月色。
这是一种哀伤的花,传说是一位女子的泪水所化,她与情人约定月圆之夜相会,夜夜望月痴等,痴心的泪水落在月下的地上,化作了一株半人高的树木,在深深的夜里、淡淡的月光下开出无数的花,像一层月光笼罩在枝头。
望月原本是生长在西南方的偏远苦寒处,虽然很多人知道却没有见过,直到两百年前武德帝建立纪氏皇朝,改帝都盛平城为望月城,并在帝都广植望月。
这是武德帝的贤明一生中难得的一回“闲情逸致”,没有人知道原因,而武德帝也从未有过解释,不过在帝都的民间倒是盛传是武德帝为博美人一笑,倾城之举。
只可惜世事如云,两百年后,云卷云舒,真正的原因早已没有人追究了,但雄伟的望月城里月光下的望月花,却早已是世人遥远的梦了。
望月城里最出名的不是青楼楚馆,也不是酒肆茶楼,而是次比罗列的书轩文馆。武德帝建国后为了广开言路、提拔贤才,在帝都建造了很多半酒楼式书院,文人贤才可以在里面畅谈时事抱负,展现才能。
帝都很多人附庸风雅,都喜欢这个地方,两百年下来众多的书轩雅室已经融入了帝都的生活,但是毕竟天子脚下,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勇士”敢于抨击时事,至多发点感叹,再展示点才华自傲,傲骨的书香气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随风而散了。
于是更多的人都喜欢畅谈轶事,静王爷就一度成为话题,从德妃的进宫,到文皇后入主栖凤宫,从赏花宴的云山雾绕,到小王爷们只身进宫,而如今的书轩里正新奇的莫过于这场扑簌迷离的私奔记了。
尽管文太傅在第一时间压制了事态,但在帝都的流言里却依旧有迹可循,可流言还没来的及扩散,很快就又传出了新的消息,紧接着李家,容家也发出了喜讯,盛大的婚礼热热闹闹的开始紧锣密鼓的操办了起来,毕竟三天的时间还是很有限的。
这一件本可以轰轰烈烈的私奔记就这样很快的,简单却又突兀的落下了帷幕。
这一天的清早,茗馨书轩里最早提起的话题就是宁王世子身染重病、闭门修养的消息了,这是从宁王家门房的一位亲友处传出来的。
据说昨日下午文太傅亲自前往宁王府探望了重病的世子,又据说若不能在三天之内稳住病势的化,这位年轻的世子大概就凶多吉少了。
书轩的众人谈起这事不免又带出了前些时候的乌龙私奔传言,如今这一婚一病,不免感叹世事的无常。
只是众人不知,事情的真相却是云舒让父亲带去的旨意,世子重病,倘若三日内无故人探望,那么世子就将会永远的病故,皇室宗人府会正式记载其死讯,撤去他的玉碟,并将他的死讯昭告天下。
那么将来不管他以什么样的理由、又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归来,都只会是个冒充皇族的叛逆,而皇族世子的荣耀却会永远的消失,只是就不知宁王或他的世子会如何选择了,云舒在这事上虽强硬了一点却也不失余地。
茗馨书轩里的一众文人墨客虽就昨日的旧话题聊了一会,但很快被新的话题取代了,而众人也更加兴致勃勃的谈论起了最新的消息——红羽将军回京了,那件不清不楚的私奔比起红羽将军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血色红羽将军,墨家的风采,帝都都要为之逊色三分,一个铁血的世家,傲骨寒梅,却又血泪交织,墨家的风里都弥漫着边疆的风雪。若说帝王是天下的主宰,那么墨家在百姓的心中就是神祗一样的存在。
不过如今的时候,众人讨论的却是一个非常凡夫俗子的话题——红羽将军的婚事。墨小将军少年成名,相貌又俊,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奈何小将军一心沙场,无意芳心,但如今的红羽将军也已年过双十,这婚事似乎已经顺理成章了。
众人戏言道,红羽将军的这次的忽然的回京是不是就是为了筹备婚事,紧接着又对小将军几位红颜知己进行了讨论,不知将军夫人会是锦绣绣庄的莲绣小姐,还是明王府的小郡主,亦或是小将军从边疆带回了孤女。
墨家一直秉承祖训只娶一妻,因为墨家的人随时都可能沙场消魂,为了不耽误他人的青春,墨家的先祖在武德年间就定下了这条家训。
世代以来嫁进墨家的女子有尊贵万分的皇族公主,也有过身世贫寒的孤女,甚至有过再嫁的寡妇,不管民间的流言多么纷杂,墨家总是在沉默中向世人展示她的选择。
嫁进墨家的女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品性,行事作风也各不相同,即使再独立特行也从不会为墨家抹黑,她们总是可以成为很多女子的学习对象,而民间的很多女儿家们也以嫁入墨家为荣。
茗馨书轩里的众人就红羽将军的众多传闻以及婚事的可能热烈的讨论了起来,却没注意到书轩二楼的一处雅室里正坐着传闻中小将军。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二楼转角处的一间小巧却又不失雅致的小包间里,年轻的红羽将军倚栏而坐,他的相貌偏中性,没有太深的刚毅,但坚定的眉宇,世事的沧桑却已在他的眼里眉梢刻上了岁月的痕迹,明明年仅二十一岁红羽将军,望之已有将帅沉稳的风范。
红羽将军墨飞渊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但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却是病弱之躯,他淡淡笑道:“你呀,整天就想着战场杀伐,我的话何曾放在心里了,你上次回来时我就告诉过你,我在帝都新建了一座酒楼,就是这座茗馨书轩。”
墨飞渊一听原来是自家的产业,还是留了点心思,隔着一层帘幔转头向楼下看去,宾客满座,生意不错,回头带点苦笑道:“延寿,你知道的,我,我一直都相信你会做的很好的。”
对面那位叫做延寿的男子笑了笑却也没再追究,忽然听见楼下又有人谈起了红羽将军,遂停下了手中的补汤,侧耳细听了起来。
红羽将军他们所在的这个雅室在二楼的拐角处,看似不起眼,却能将整座书轩的场景收入眼底,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除了延寿的意思,寻常宾客是任谁也进不了的。
延寿正听到楼下几位“贤士”就红羽将军夫人的人选展开争论,有说小郡主门当户对的,也有说莲绣小姐秀外慧中的,最后又有人提起了那位新出现的神秘孤女,延寿细听了一会,有点奇怪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神秘孤女呀?”
墨飞渊轻轻摇了摇头,却又带了点淡淡的惆怅道:“别听那些谣言,他们说的就是绿女。”
“绿女,她不是已经回苗疆了吗?”延寿也想起了那个活泼却又敢爱敢恨的苗女。
“她跟本就没有回去,她从南边的苗疆一路走到了最北的草原,在玉门关又遇到了蒙族的流兵,要不是遇见我,她的小命怕是就不保了。”对于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墨飞渊也是有些无奈的,仗着一身蹩脚的蛊术就敢只身踏遍南北。
“她还在寻找她姐姐呀,能有这份心意也是很难得的,她不远万里的走了这么远……”延寿仿佛又看见了那双光芒闪耀的眼睛,那里面的热切光芒,像一个挥不去的梦幻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她留在帝都附近,说要再仔细找一下,再过几天就会到这里的。”墨飞渊转头看向了楼下的民生百相,轻轻地启口,他不想再看延寿脸上的落寞,其实感情对墨家的人而言,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情劫。
延寿没有言语,小雅室只听见屋角炉子里炖的药膳还在轻轻翻滚,墨飞渊回头注视着延寿泛这病色的脸,单薄的身体,那些从未间断过的药物补汤,才是延寿生命中最大的劫难。
良久后,延寿晃神了很久,才又轻轻问道:“你这次回京是为了……”
“是云舒小姐,啊不,现在得叫皇后娘娘了,新帝刚即位后她就传讯让我有机会回京一趟,果然有先见之明。”飞渊接口道。
“是呀,现在的局势不管是谁也得顺着皇后的意思往下走了,这一次的敲山震虎大概会让朝廷安稳很久。”延寿还是很佩服这位洞晓世事的新皇后的。
如果说在政坛上风生水起的是一群老狐狸的话,那么,浴血沙场的军坛大将就是真正的虎狼。狐狸再狡猾,但对上百兽之王,却还是要慎之再慎的,如果只是皇位上的幼帝与新后那还有一点谋划的余地,但红羽将军的回京却让一切阴谋必须提早告一段落,那么这个时候皇后所做的决策就必须得咬牙默认了,而以后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墨飞渊也想到了这些,小雅室里的气氛未免有些凝重了起来,延寿淡淡笑着扯开话题又聊了些琐事,他们之间难得见一次面,感情却没有生疏。
喧闹的茗馨书轩里,帝都最平常的一天还在继续着,不管上位者如何风起云涌,寻常的百姓依旧平凡的过着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