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从地上搀起王美凤的时候，女人已经是梨花带雨，哭成了一团。金石小心翼翼的帮王美凤把剪刀从手里拿了下来，然后扶女人到屋里床边坐下。这是一间很小的一室户，几乎是没什么装修的毛坯房里就放着一个床垫，上面凌乱地扔着床单被褥，没有单独的厨房，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临时的煤气炉上放着一个锅，里面还有些剩下的汤，空气中充满了方便面和腐败食物的腥味，把金石差点熏的背过气去。
床边的电源上有台小电脑笔记本，上面插着个3G上网卡，估计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王美凤就是通过上网和大千世界保持着一丝联系。
“自己不就是通过上网卡的购买单才顺藤摸瓜找上门来的吗。”金石恍然。
“我是你老公单位的同事，你不要怕，我叫金石。”说着，生怕女人不信任自己，金石还掏出自己的员工卡给王美凤看，上面有自己的照片和职位。“现在你女儿和你婆婆都很好，牛总把她们安排在了腾飞客房里先住着，等找到你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个地方躲着，有什么事你不能找单位吗？不行你报警也行啊。你女儿很想妈妈的。”
“我知道，我都看见了，你就是救我女儿和我婆婆的那个人。”看来王美凤是看过保安打人事件的最初上传录像的，虽然那些片子现在几乎沉底或被删了，但还是有一小部分被人完整的传上了网。
“这都是小事，”金石一摆手，不愿意继续这问题上纠缠，他现在最急于知道的，就是王美凤到底为什么，躲在这个鬼地方不见人。
“这一切都是报应啊。”女人逻辑不清，思维凌乱，天上一句地上一句。
“那天我老公公司通知我去，说我老公死在韩国了，我当时就昏倒了。我没敢给老家的婆婆打电话说我老公的事，怕她受不了。”王美凤抹了把泪。“就自己先去孩他爸公司看情况，结果就是你们公司那个罗总非要让我先签那个什么和解保密协议，我当然不签，我老公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尸骨都没见到呢，我签哪门子合同啊。他说如果我不签，公司就不帮我们办出国手续，我说我连我家老公现在什么样子都没见到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原来说好的风险补偿都没有不说，人死在国外，连魂都回不了家。。。。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啥办法，就只好先回去想找下自己单位领导，再过来和他们理论。。。”
“这就是国营企业呆惯的人的固有思维了，什么事都找单位领导，夫妻吵架，儿女入托都找领导，好像领导就是他们家老爸一样，你老公出事关你厂子领导屁事啊。。。。。”金石想是这么想但自然是没说。
“等等，你意思你那一百万不是什么抚恤金，而是原来入职合同的保险？”金石敏锐的发现疑点，然后问，“虽然现在劳动法规定五险一金，但公司提供一百万保险金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就算是集团高管也不会有这待遇啊，再说即便是商业保险，意外、人寿什么的，也该是保险公司支付啊？”
“您还不知道吗？我老公原来是搞户外的。”王美凤说。
“啊？”金石头顶上五百多个雷滚过，“这跟你老公原来搞户外有什么关系啊？不过，这也太奇葩了，堂堂高科技芯片项目组的高级经理，不是某某海龟还可以理解，一个搞户外拓展的资深驴友，简直不可思议啊。”孙天亮的履历金石自然看过，自从负责这个案子，金石也曾经利用自己的权限，从集团人事部，调出孙天亮的履历，不过里面资料非常简单，连最基本的学历证明都没有，就是一份简单的入职介绍，说是被集团海外海外执行总裁特聘为踏脚石项目高级经理，工资待遇等等，金石以为牛大小姐自己就是海龟，找的又是负责高科技项目的人才，一定也是海龟，而且这种特殊人才走的都是保密协议，集团人事部不备档也是正常的，就没有深究，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王美凤说的那份有保险条款的合同。
但是，金石看王美凤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知道她现在心里很乱，也就没敢再打岔，生怕一问就又打乱了王美凤的思路，遗漏重要的细节，所以就忍住疑问继续往下听。
“我不甘心，从腾飞出来，回来找领导一说，厂里的领导根本不管，还把我说了一顿。”
金石心想：“废话，这是你老公出事又不是你自己出事，跟你厂子里有关系吗？你和你厂里领导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帮你出头，更别说腾飞这样的超级巨无霸，说出来把你家领导吓死掉。”
“我就到处打听，看这种事情怎么办，您说说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道道啊！后来还是单位的人跟我说，让我带着我老公的那份合同去找律师，去劳动局，去法院跟腾飞打官司。”王美凤继续哭诉。
“听说我是和腾飞打官司，好多律师连问都不问就把我回绝了，我找了好多家大律师事务所，都没人搭理我，要不就是死要钱，张嘴受理就要十万，还不管输赢，我也没那么多钱。后来我在网上找了家个体的，答应他，将来拿回保险金分他40%，他看见合同上明确写明，不管我老公因何故不在人世，腾飞支付人身保险一百万，才答应帮我去打这官司。实际上我不想要钱，人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我就是想要个说法，不过律师说腾飞如果能给这钱就是给了说法，于是我就让律师代表我去谈了。。。”
“人家律师肯定是这么说，要不是能分四十万巨款，他脑子进水了帮你打这官司。”金石心里十分的不屑，就问。“那份写了一百万保险的合同呢？还有那个律师呢？”
“律师说打官司一定要原件，所以那份合同的原件和其他一些材料都在那个律师那里，不过我这里有复印件。”王美凤说着就要去找复印件，金石拦住她说：“你先说说那个律师吧？”
“那个律师是个好人，挺热心的，那天，律师找我过去谈，说腾飞愿意给钱了，只要先签了和解保密合同就可以直接转账，不用我们去确认责任人的死亡，说是怕影响不好，还说愿意让我带孩子还有我婆婆去韩国奔丧。律师说腾飞说，如果现在不签，对公司造成不好的影响，他也没办法再做工作了，现在签是一百万全额，晚签一天就倒扣十万，说他已经看过了，条款没啥对我们家属不利的，就是把原来的保险金名目变成了抚恤金，反正和解保密合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怕我们出去乱说，影响不好，反正我们就是为了钱，保险金、抚恤金都一样，只要是钱没少就行，而且我老公是在国外急病死的，单位能给这钱已经非常不错了，就劝我签，我当时也是没主意，只要能让我见老公一面就行，于是就签了，那个律师很高兴，当时就让我给婆婆打电话，让她带着小嘉琳一起先来魔都然后一起去韩国。”
“那个律师就是死要钱，只要钱到位，他就能分账。当然拼了命的让你签。搁我，我也这么劝你。”
“我们签完合同，拿了转账支票，那个律师就陪我去银行转账，转完帐刚出银行门口，迎面过来一辆皮卡，我躲开了，结果那个律师没躲开，被撞死了，”王金凤一脸的恐惧，“太惨了，他那一身的血啊，后来。。。后来我就跑了。。。。。”
“啊？”金石心里想：“看来以后真的不能死要钱，真的会死人的。不过这个女人也够绝的，人家律师怎么说也是陪她去银行，帮她办事，结果出了事她却跑了，真是人性的悲哀啊。”但转念再一想，“如果是自己，估计也是先跑，到底保命是第一位的，谁知道那车是撞谁的，这么明显肯定不是交通意外。”
这时，王美凤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破旅行袋，然后打开，都是些杂乱的女人内衣内裤，胸罩神妙的，一看就是走时匆忙随便拿的，金石也不好意思一个劲的看。
王美凤拿出一个盒子，捧着手里，突然普通一下跪在金石面前，哭求道：“这是我老公留下的所有东西，求您救救我们全家老小吧！”然后就是泣不成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