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之上,更能感受到无边暗淡,天地穆静。
“嗡……嗡……嗡……”
声音正是从东来主宫传来,一波又接一波,连绵不绝。
冷幽张开眼睛,微微侧头,淡淡看向右侧黑暗之中隐约的主峰轮廓。
仅片刻间,便看到主宫之上传来各色道术光芒,只是太过遥远,更有淡淡云雾遮绕,显得极其微弱,若不是在深夜,只怕是注意不到。
主宫之上有恐有异变,可这等事自有离恨天掌门玉鼎真人坐镇,轮不到自等费心。
只是这嗡嗡的声音,竟是有点震耳发聩,他心中闪过一丝烦躁,可最后,还是闭上双眼,轻吐一口气之后重新恢复到寂静不动的状态。
后堂,无名殿堂。
何清儿看到何以安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不同往日的是,其中还带了一丝无奈,一种无力,还有一股悲绝。
从未看到过爹如此神情,她小心翼翼道:“爹,这是怎么回事啊?”
何以安恍过神来,看着何清儿仿佛被自己吓到了,他一下和蔼道:“这声音是从主宫后山用以示警的法宝千层音传来,若是没猜错的话便是主宫同门发现有魔道妖人潜入后山了。”
魔道之人竟然如此胆大,何清儿始料未及,惊讶道:“那我们现在赶过去吗?”
“这倒不用,千层音传过来的声音细微缓和,主宫必然应付得来,发出警示只是让我们留意罢了。”
何清儿听何以安如此说便镇定下来,随后一副若有所思之样。
她本就聪慧之人,看到刚才急变的脸色,定然是与那逝去的娘亲有关。
何以安看在眼里,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道:“好了,去睡吧,魔道之人不会来这,再说,这曲水宫上没什么让人可觊觎的。”
面对何以安的再三催促,何清儿含糊着应了一声,向着殿外走去。
魔道之人,阴险狠毒,便是杀了娘亲的么?
主宫后山,又有何让魔道铤而走险之物?
何清儿闪过这般念头,关上殿门,便消失在殿外黑夜之中。
听着何清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何以安挺拔的身躯瞬间失去了全部生气,一下变得佝偻起来。
……
东来峰鹤立鸡群,独镇于中,于群峰之中最为高大磅礴,平白间现出几分凌厉威势,令人望而生畏。
主宫后山,连接的是地势起伏的苍茫山林,山林之上,数十弟子御剑而飞,封锁上空,而林木之中,则亮起更多光芒,有序不乱地向前搜索着。
当大地一片寂静之时,这里却是人声沸腾,空中不停闪过虹芒掠向更远处的茫茫深林,法术轰鸣之中林木炸开,土石纷飞,甚是喧嚣狼藉。
法宝仙剑照耀之下,各个搜寻的离恨天弟子脸色紧绷,小心翼翼提防着潜伏的魔道恶人。
显然魔道来人修为高深,也不知屠杀了多少后山看守弟子才让这些搜索的同门如此忌惮。
后山莽林偏左,有一道宫,正是曾经繁华鼎盛的十二宫之一,名为后土宫,可在九百年前的惨烈大战之后与另外五宫一般渐渐荒芜,早已无人居住。
子时漆夜,深邃而又摄人心魂。
后土宫,青石广场之上立着许多离恨天修者。
最前方大多较为年迈,头发花白,皆为离恨天长老,平日里居于主宫之上,长老身侧偏后,则是十来位离恨天弟子。
长老正中靠前一位,年约四五十岁模样,头戴紫金道冠,一袭深蓝色流云道袍,两手后背,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离恨天掌门,玉鼎真人。
现今,离恨天宫座执掌的六宫分别是“东来主宫”、“天罚宫”、“苍云宫”、“赤明宫”、“玉屏宫”以及“曲水宫”。
东来主宫宫座,玉鼎真人,身兼离恨天掌门之位,修为高深莫测,传闻多年之前就已步入神虚,又悟有太虚道境,在神州大陆修行人中,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玉鼎真人身侧偏上虚空之中,一柄耀眼仙剑上下起伏之际散发亮黄色光芒,如梦似幻,将这地方方圆十丈范围全数照亮。
众人眼前,便是后土宫山崖,山崖之下,即是起伏不断的苍茫山林,黑夜中仙剑法宝光芒不断闪烁着,有更多长老弟子有条不紊向前方慢慢逼去。
过了一小会,从主宫方向飞来一道长虹落在了宽阔的广场上,现出一男弟子,约二十四五岁模样,身材欣长,浓眉大眼,很是沉稳持重。
他神色恭敬,带着一缕悲戚快步走到玉鼎真人面前,两手作拱,微微低头,沉声道:
“禀报师父,此番魔道夜袭封灵殿,钟长老、毕长老两位长老重伤,九位弟子死亡,三位重伤,还有一位受到魔道道境影响……已经疯癫。”
说道最后,那弟子声音几分悲凉,头又低了几分。
如此惨重死伤,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玉鼎真人心底下的滔天震怒,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可玉鼎真人终究未勃然大怒,他眼睛微眯,渐显锐利,随后却仅仅平淡地对着眼前自己亲传弟子道:“知道了,杳然,你先退下吧。”
声音磁性低沉,几分不带情感一般,充满了威严和不容置疑,倒让名为杳然的弟子松了一口气,再次拱了下手,慢慢退到众长老后侧边上,与其他弟子一道等候搜索消息。
“林师兄……”
众弟子看到他走过来,不由露出敬意神色,其中一位年轻师弟忍不住悄声招呼,准备顺带问问是何魔头潜入后山。
而话未说完,林杳然脸色微变,在掌门师父祭众长老眼前嘀咕,是为极大不敬,赶紧对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玉鼎真人,再使了个眼色,让其莫要说话。
那年轻师弟看着掌门的亲传弟子林师兄都如此表情,顿时凛然,也莫名紧张起来,再不敢开口。
……
曲水宫,万般寂静。
后堂殿里,仍然透露着点点烛光。
何以安看着摇曳的火苗,脸色出奇的难看。
虽说曲水宫上并无镇守有何法宝奇珍异物,可若是妖人慌不择路逃窜过来伤及弟子性命,那他做师父的,难咎其职。
拂灭了烛火,身躯微震,恢复之前笔直抖擞之样,面容上也变得严肃。
走到殿前,抬头望了一下若有若无的那暗淡之月,无法驱散四处乌云,他冷笑一声,气声哼道:
“这些妖人,真会挑了这般好时辰!”
言语之中,对那魔道之人,充斥着难以根除的深痛恶绝。
正魔两道势不两立,千百沧桑岁月间早已积怨成渊,而十多年前的变故,更是触目惊心,一切历历在目。
他随手一招,不知从哪飞来一把仙剑,通体碧蓝如水,发出深邃光芒,裹着他直冲天际。
高空中转了半圈,到了曲水宫后山连接主宫后山方向,所目过处,漆黑一片,隐约起伏的山势轮廓,张牙舞爪,竟有几分狰狞,看得何以安皱了皱眉,毕竟这种无光黑暗总是让人心神不宁,产生不安。
空林之上,无半丁亮色,更不说有人御物而行了,何以安略微沉吟片刻便折返回到曲水宫上,往旁殿弟子住处而去。
平日里,几位弟子就住在曲水殿旁殿里,而何清儿住在后堂另一侧带有精致院子房间里边,两地不相连通,却也隔得不远,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必然赶来得及。
正欲将落之时,不知怎的,何以安还是将头转向黑雾笼罩的曲水池上。
深夜意凉,可曲水池之上仍然雾不见疏,一层一层,像是一面面黑纱将此地完全掩盖,而再往外,便是极渊之处。
极渊深邃幽暗,如一无底黑洞,摄人心魄,恍惚间伸出无数触手直欲将人拉落下去,坠入无尽恐惧。
何以安严肃着脸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里,好似能看破那浓浓的黑暗。
最后,他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
御剑直下来到曲水殿前的院子里,随后坐到石凳之上,轻轻敲打着边上石桌,而后慢慢停下,怔怔看着旁殿。
他忽然觉得,自己宫下的弟子,或许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能够领悟那虚无缥缈的道境之意。
如此,这曲水宫,才不至没落下去。
……
茫茫林中,稍有风吹草动,离恨天弟子手起剑舞间便是几个法术轰然落下。
一路寻来倒是杀了不少野兽凶禽,可魔道踪影,却迟迟不见。
这让很多弟子都显得松散起来,那妖魔修为奇高,说不定早就逃下山去了,可无掌门真人之令,众人也只好强打起精神继续搜索着。
四处寂静,忽然,前方密林又有细微声音作响!
三位弟子几乎反射性般手捏指印,仙剑光芒大盛,向前一挥之时,三道青色光波直奔声响之地,如银瓶乍破,轰然爆开。
一时间树叶纷飞,伴随的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刺耳至极,随后发出“哄哄”野兽叫声,往远处飞快逃窜。
三位弟子相视一眼,皆摇了摇头,都不知是多少次了,随后三人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大半夜的折腾,实在是有点疲惫。
当其中一位弟子闭了会眼睛伸个懒腰之时,却感到外边格外的明亮,正当睁开眼之时,忽觉胸口一凉,瞬间痛彻心扉!
他双眼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使不出劲来,最后无力一瞥间,只见一抹白色倏然闪过,亮起更加刺眼的光芒……
……
后土宫,玉鼎真人负手而立,面沉如水,静静看着远处的如萤火一般的仙剑光芒,冷风袭来,轻轻吹起一细缕发丝,却无法打动他的决然。
终于,有位矮小消瘦胡须灰白长老耗尽了全部耐心,越众而出不卑不亢地道:“掌门,我看那魔道妖人早已是逃下山了,不如我们……”
玉鼎真人脸色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位长老,淡淡道:
“魔道之人如此猖狂狠毒,若是还藏在这深林之中,过不久又来害我离恨天弟子,这岂非功亏一篑?唯有现在将其搜寻出来才能让弟子心安!”
那长老听闻玉鼎真人如此说,略显惭愧,脸色微微发红,忙道:“掌门说得有理,倒是我唐突了!”
玉鼎真人点点头,衣袖一挥,那位长老识趣地退了下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玉鼎真人便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平日里那股威势四散而出,竟是令人望而生畏,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不要说座下弟子,就连诸位长老都对他愈发恭敬起来。
定是他修为更进一步,再加上掌门之位做了愈久,自然而然就积累成了那股气势。
想到此处,边上多数弟子悄悄看着玉鼎真人伟岸之躯,心中一团热火渐渐烧遍全身,那道身影虽是遥不可及,却成为了众多弟子的支柱,和信念。
正当那位长老退到玉鼎真人后方还未站定之时,山崖之下,在那漆黑苍茫之中,忽然出现一道光!
一道清冷、孤寂,如凄清月华之光,撕破了无尽黑暗,悄然见涨。
越来越亮,其势,好似万古神明于无尽黑暗中拘出一道曙光,刺破混沌人间,开天辟地。
光芒幻灭,亦实亦虚,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一个忽闪,猛然绽放。
一道滔天光柱,直插天际!
幻光如水,幻光如潮。
恍惚间,似那火山爆发,更如洪水巨兽,挟带起惊雷之势向四面席卷而开,横扫一切,毁天灭地!
天雷滚滚,惊涛拍岸。
“极道神兵!”
后土宫上,玉鼎真人脸色变幻数次,最后还是镇定了下来,而边上见多识广的离恨天众底蕴一下没了往日的平静与淡然,再也忍不住惊呼而出,身体如糠筛般,现出惊恐激动的颤抖。
或是平静了太多年,已适应淡泊宁静的修行,亦或是曾经的正魔道战留下太多的痛苦回忆,让人难以释怀,更无法忘。
那道爆发的光柱之中,天空御剑的弟子来不及闪躲,隐约之间,只见众多身影如初春白雪般淹没于幻光之潮,消散于天地之间。
长老边上的弟子看着远处极道神兵之威,直感到口干舌燥,想到同门的凄惨下场,心中止不住升起一股寒意,直感手脚冰凉。
一时间,全部弟子皆被镇住,一片噤声。
“猖狂!”
玉鼎真人看着那番变故,沉声低喝一声,中气十足。
随后道袍一挥,边上起伏的亮黄色仙剑铮铮作响间落到他手中,在诸位弟子恍神之际化作一道飞虹,如一颗黑夜中的流星向着那幻光地方急速划去。
“走!”
余下一位长老面目沉着冷静,带着几分干练,在众长老中地位颇高,只听他一声低喝便将一众弟子喝醒,随后他纵身跟上已经远去的玉鼎真人。
此长老正是主宫上协助掌门打点事物的陆长老,在主宫众弟子中也威望颇高,不似其他长老一般久日闭关不闻外事。
众人听得陆长老沉喝,便纷纷祭起仙剑法宝一前一后追赶前方那道最为浓郁的亮黄色光芒。
……
黎明未至,漆黑如旧,纵使上苍有月与星,也无力驱散。
后土宫前,远处苍茫山林如蛰伏着的上古凶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众人入瓮一般,越发让人感到心悸。
在这无边黑夜,搜索魔道的众弟子忽然升起一股颤栗,随着越来越接近那如洪涛的极道光芒,慢慢遍布全身。
平日,谈笑间壮志豪情,势要荡尽天下魔,可面对极道力量,众弟子才发现始终太过于渺小,如浩瀚中的一粒烟尘,逃不过被淹没的宿命。
终年清苦修,不负凌云意,目睹外山日,悲凄若蝼蚁,此等威势之下,心道不坚者,怕是渐生疲倦之感。
掌门未到,众人只能紧绷着神经,神色谨慎小心,慢慢逼近那异变光影,这般凉意之夜,豆大的汗珠却悄然滴落,也似仿若未闻,唯恐凭空出现一道光波,自身尸首异处。
那爆发出令人惊心骇人的漫天光影,终于是渐渐退散,被照亮得雪亮的脸庞,慢慢变得暗淡下来,一众皆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再往前方看去时,众离恨天弟子眼色一凝,脚步一顿皆数停了下来,不语间,充满了惊惧和忌惮。
前方三十来丈方圆本是林莽丛生之地,如今已完全空了出来,草木巨石具为齑粉,而同门尽数躺倒在地,横七竖八一动不动。
已然命丧神兵之下,魂归天地。
而于废墟空地上空,静静悬立着一把剑……
冷清,孤立,傲然,漠视。
清凄之光,迷离人眼,那柄现世神兵,成为了天地唯一。
众人渐渐痴了。
那是什么样之感?
一种面对人之情的感触。
淡忘,涤净,自在,静穆。
真道,永恒。
赶到此处的弟子,皆慢慢都停了下来,如痴如醉,沉浸于那种感触之中不可自拔。
那种人情的极致,心境的升华,几欲淡化一切,让众人了无尘世纷缠,自我解脱……
众人之前,阴影之中,慢慢地,走出了一个人。
一袭白衣,款款轻移,步步生莲。
白色丽影,渐渐显现于神兵之下,约三十岁模样,身姿绰约,依然风华绝代,只是眼中那沧桑岁月,怎么也掩饰不住。
走近了,白色衣袍边上绣金丝折纹,再无其他,可这更显一股尊高冷冽,不近人情。
此刻离恨天弟子越聚越多,却是前仆后继,如步入泥潭,皆盯着上空神兵,嘴角微张,神情呆滞,凭空多出了几分觉悟,难以清醒过来。
女子在神兵照耀之下,脸色淡漠。
所谓藐视,视生命如草芥,万物皆为蝼蚁,大抵如此。
众离恨天弟子竟然没有一个反抗,便尽数屈于魔道道境之下,诡异万分,所谓太虚之道,修清静之心,如此这般下去,道,不可期。
黎明前的黑暗,神光洗礼,众生开悟。
那女子缓缓颔首,俯视之间,面无表情。
随后其双手微张,慢慢高举。
四周地面,突然透射出与那极道神兵一般的清冷寂傲之光,如众星拱月,将那淡漠的身影环绕其中。
略微停顿之后,抬手间猛然一震,顿时冷芒暴涨,地面更如开裂一般,裂缝中清光迸射,四处蔓延,斗折蛇行,直往前方众人激奔而去!
而那漠视的绝色玉脸,浮现了一股残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