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什么子的，曾经曰过，说那个三军未出，这粮草先行。接下来这小半个月内，小爷像个酒楼里负责采购的小伙计一样，满世界的给那便宜师傅找东西。
什么香灰、黄纸、朱砂，这都是寻常道士施法常用的东西。可还有一些我无法理解的物件而，就十分头痛了。比如新鲜的鸡骨，还要公鸡的。街边地摊上那些一文钱一块的破玉片，还说有多少要多少。更有甚者，让我找城里生意最好的屠夫，买两把******回来。
他爷爷的，倒不是说这东西不好找，可是这东西都是什么啊，全都是没人要的破烂儿。干嘛用都不知道，反正是够沉的。
几番询问下得知，这个鸡骨，是用来驱邪的。这万物生灵当中，禽类的阳气最重。俗语有句话，这杀鸡给猴看。很多人只知道这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从玄学角度上来看，猴子对阴阳气息的波动很敏感。杀鸡的一瞬间，鸡身上的阳气瞬间消失，于是就让猴子畏惧。因此，鸡骨在日光下曝晒一段时间后，便有了凝聚阳气的功效，短时间内可以镇鬼驱邪。这东西，是正一教布阵的必备道具。
而那些没人要的破玉，在玄学里有个专用的说法，叫“死玉”。玉石这东西，对中国人来说有着很重要的价值，它温润养气，品质好的玉石更有一些其妙的功效。这在玄学中的解释则更加玄妙。若是这山势被称为龙，这玉脉便是龙的血脉，更是与中华龙脉同宗同源。玉石之内凝聚的，就是这中华大地的灵气。因此，玉石便有了吸附灵气的功效。品质好的玉石灵气充盈，不能用来捉鬼，反而是那些品相极差，与石头无异的玉片，却能很好的吸附阴秽邪灵。准备了这么多死玉，就是为了让那数千冤魂有个临时依附的地方。
最重要的屠夫刀呢，则是被称之为“杀生刃”。玄学中凡是杀过生灵的兵器，都会沾染一股煞气。杀的生灵越多，被杀的生灵怨气越重，这兵器上的煞气也就越重。本来是想从军营或者刽子手那弄点像样的家伙的，可是担心拿着这些兵器太过招摇，最后只得选了屠夫用的刀应急，也不知道这么几把半吊子的杀生刀能否管用。
“混小子！又在那嘟囔什么呢？”老道士吼道：“把东西都装好，记得香灰要用油纸包装好免得受潮。那些鸡骨放到太阳下晒了好几天了，装好了放进箱子里。快！快！快！”
我就像头骡子一样被驱使着，压榨着。更悲剧的是，老家伙还给小爷我腿上绑了两个三斤多沉的铁片，说什么要给我重新打磨一下筋骨，免得日后遇到难对付的邪物时吓得腿软。
你大爷的！小爷是那种看见鬼会腿软的么！小爷从生下来就能见鬼，我见的鬼比你吃的米粒都多！我会怕！我怕你大爷！
唉，可惜我无论心里多不愿意，还是老老实实的照做了。不能不做啊，那位道爷手里晃着雷符呢。这可不是小爷我怂了，这叫尊老敬老。我是看他一把年纪，不能动气伤身，这才如此顺从的。
不过呢，这段时间也有好消息。首先是常茂将军成功搭上了方孝孺这条线，他们答应在我师父牵引魂魄回京的这段时间，说服朱天子在应天府布置好一切，迎接这些将士忠魂回朝。而这份功绩，自然对皇长孙朱允炆帮助不小，只要事成，便可大收人心。其次呢，在便宜师傅的各方努力下，有数十同道好友愿意出手相助。而最有名的，竟然请到了龙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子旋张真人，还有全真教掌教陈冲夷真人。众人约定一月后，在北平府相会。届时，凭近百道人的能力，定可将这数千亡魂接引回应天。
一切准备就绪，我跟师傅雇佣了龙门镖局的伙计，将我二人和这几箱子货物送到北平府。
在明亮的响鞭声下，我们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闲来无事，我便跟赶车的伙计老马攀谈起来。
“我说老马，你们这龙门镖局听着就响亮，想必来头不小吧？”
“嘿呦喂，小兄弟，你这话可说对了。我们龙门镖局，那可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啊！我们总镖头佟靖仇，那一手烈火枪，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当年我们这趟镖路，都是总表头一手打下来的。”老马甩了下鞭子，又说道：“要是顺路去趟涑河，带你见识见识。”
“好嘞！承您这句话，要是顺路，我真想见见这位总镖头。不瞒您说，我是说书的出身，对这些江湖豪侠，那可是崇拜得很呐。”
“不过话说回来，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接了我们这一趟差事？送两个大活人和几箱子零碎去那么老远，不划算呐。”
“嘿呦喂，小兄弟，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刘道长当初帮过我们大当家一个大忙，相当于救了我们镖局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命，这份恩情，别说护送二位去北平府，就算把二位送到塞北大漠，俺们绝不说半个不字。”
“咳咳，我说老马啊，别跟着小子说太多，他毛儿还嫩，说多了他也不懂。”便宜师傅一觉醒来，从车里探出头，打岔道：“你这臭小子懂个球儿，不是什么事儿都要跟钱和地位有关系。这人生在世，最宝贵的财富，就当你没了钱财和地位后，还剩下什么。”
“你小子跟着道爷我好好学，等哪天我成仙了，这些宝贵的人脉，就都是你的。”
我似懂非懂的看着师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当时又想不明白。而几年之后随着我经历的种种，我才知道，师傅留给我了多么宝贵的一笔财富。
就这样，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马车很快就出了应天府的北门。在路径城外十里亭的时候，我被一幕吸引了。
在亭后的竹林里，一个清丽脱俗的身影站在一个孤零零的坟冢前。那正是月余前我在墙头上看到的岳家小姐，虽然这么长时间不见，可那宛如仙子的面庞，依然使我神魂为之一荡，心跳都漏掉了好几拍。
那只挠了我一脸花的小白狐乖巧的被抱在怀中，而在她身边的，却是一个满头白发，一袭白衣，风姿超群的男子。嗯？男人！？当我凝神看那男子的时候，那男子竟猛地转头看向我。
一瞬间，我仿佛掉入泥沼之中，并不是被那男子的容貌震慑，我是被他那宛如幽谷神潭的眼神，和一股悠远深长的气势吞噬了。那种感觉很奇怪，我明明看得见他，可是在我的阴瞳之下，那里却又空无一物，两种视觉交替着，让我一阵的眩晕恶心。
我猛地闭上眼，定了定神。可再望去时，那个男子和岳家小姐不见了。他爷爷的，大变天见鬼还是怎地？可是，我顿时有了一股子莫名的醋意，不知道他跟岳家小姐什么关系，看样子并不亲密，难道是她家长辈？那个孤坟里面埋的又是谁？那个男人，那个···咦？为何我觉得那个男人似曾相识呢，那一袭白衣，那一头白发，那深邃宛如深渊的眼神，我一定什么时候见过，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许久，而当我知道答案的时候，我才知道，从我跟那男子相遇的一刻开始，命运的轮盘，就已经开始了它的旋转。
冬至刚过，这数九隆冬的天气可真不是人受得了的。那个什么子，曾经曰过，这天寒地冻，就怕你手脚不动。我们坐在马车上，开始还不觉得，可时间久了，就差点冻成雪人。
这越往北走，风雪就越大，温度也越低。我们只能趁白天有日头照着的时候赶路，这太阳一开始落山，我们就要找地方休息御寒。行进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不过，却给了我很长的时间跟那便宜师傅学点东西。
“臭小子，这段时间的基础打下来，你也有了七八分修道的样子了。”老道士一边烤火，一边念叨着：“今儿个，道爷我就跟你说说，什么是道。”
“这东方人修行啊，自成一套体系，虽然各个门派之间的修行方式不同，可其根本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这最重要的，就是三个字‘道、法、术’。”老道士平静地说着。
“我说便宜师傅，这不都是一个意思么？有啥不同的？经常听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说什么道法、道术、法术的，这不都是一个玩意儿嘛？”我有点糊涂的发问。
“一样个球儿！”老道士没好气的说：“那些江湖骗子的东西你也能信？！咱们中华道门，传承至今也有了上千年。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师傅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分别写下这三个字。
“先说这个‘道’，何为道？道，就是这天道，是这命数，是这世间万物的规律。花开雪融、生老病死、日落月升都是道。道就是形成这个世间的规则。道，需要去悟、去想、去体味，个人资质不同，对道的理解也就不同。就拿人身上的阴阳二气来说，活人的阳气旺，阳气弱则会体弱多病，而死后，阳气耗尽就生成了阴气。这阴阳二期的循环，就是依附于道。悟通了道，便可掌握生死。”
“而这个‘法’，又称之为心法。算是先人前辈用自己的经验总结而成的口诀，而大多口诀都是生涩难懂，也不知是为了防止外人偷学还是怎地，先人留下的口诀，都需要后人自行参悟。但多少也算有个内容记录，可以慢慢参详，总比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道要容易得多。心法多是用来练气强身，就好比我们正一教的‘阳怒’之术，就需要瞬间爆出体内的阳气。如果没有好好的练气强身，爆一次，就够你小子躺床上好几个月。越好的体魄资质，越强的气，就能使用越强的法。”
“最后这个‘术’，相较来说，是最简单的。术，就是一种每个人都能使用的工具。纵然是个弱冠孩童，只要术对了，也能布置降鬼驱邪的法阵。只不过这样的术，只有术本身的威力，少了懂法之人的控制，其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说到这，老道士停了下来，让我自行体悟。我愣愣的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闪的说道。
“就好比我大明军士使用的火铳，第一个想明白做这个东西道理的人，就是悟出‘道’的。他留下来的制作图纸，就成了‘法’。而最终落到兵士手中的火铳，就成了‘术’。你不需要知道这东西怎么造的，也不用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造，你只需要知道如何使用，便能上阵杀敌。便宜师傅，我说的对么？”
“恩，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哈哈哈哈。”老道士颇感欣慰：“总算我没看错人，你小子虽然有些毛躁。但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只需细心调教，加上你天赋异禀。终有一日，你的造诣绝不在为师之下。”
我傻笑着，这是我拜师以来，师傅第一次夸我。那感觉，别提多爽了。
“对了，便宜师傅，能跟我说说那个什么谷的‘天机阁’么？那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为何江湖中从来没听过这个门派的传闻？”
“这个嘛···咳咳···这个门派十分隐秘，而且他们从不直接参与王朝更替，自然不会在史书上留下记载。至于江湖传闻么···在一些门派核心人物的圈子里，还是知道这个门派存在的。毕竟能让他们出手的江湖事，都非同一般。至于那些见过他们出手的小人物，一旦有胡说八道的，不需多久也都被抹杀了，久而久之，江湖上对这个门派的恐惧大过了敬畏，自然就不愿提起。”
“抹杀了？什么意思？”
“抹杀了，就是没有尸体、没有魂魄、没有痕迹。仿佛那个人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样。”
“他爷爷的，那还是人么？”
“嘘！这可不好乱说。关于这个门派的事，还是少提为妙。不过，从你带着的勾玉来看，兴许时机到了，你还真有机会更深入的了解一下。”
“我说便宜师傅，这是为何？”
“哼！也不知你小子上辈子积了什么阴德，如果我没猜错，你小时候送你勾玉的人，就是这门派的宗主。因为只有他才会用一些雕刻着殄文的法器。”
说到这时，我不住地把玩着手中的勾玉。而脑中突然闪过出城时，看见岳家小姐身边的那个白衣人，似乎跟我记忆中的某个印象重合了。
他爷爷的，不会吧，有这么巧的事？可是也说不通啊，这都快二十年了，那男人看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怎么可能呢？
“臭小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明天开始，为师要开始锻炼你走禹步，趁着这天寒地冻的，给你小子驱驱寒。”
“啥？禹步是个啥东西？”
“哼！好东西。到时你就知道了。”
一夜无话，我们就在驿站外呼啸的风雪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我被便宜师傅从温暖的被窝中拖了出来。在他手中雷符的威胁下，我几万个不愿意的裹上衣服，蹭到了门外。
又是一晚上的大雪，在清晨的阳光下，白茫茫的一片，看着有些晃眼。驿站后面的空地上，师傅按照北斗七星的图样，在地上踩出了几个深深的脚印。看着雪地上那几个脚印，我不禁乍舌。这雪下了这么多天，先不说原先的积雪有多厚，光是在冻得如此结实的地面上踩出入土三寸的脚印，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我好奇的问道：“我说便宜师傅，这一大早的，挖这么多坑儿干嘛呀？”
“挖你个球儿！这叫禹步，禹步者，盖是夏禹所为术，召役神灵之行步，以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这套步法原本是上古巫族驱鬼御灵所用，后经道门前辈修改传承，变成如今的模样。你给道爷我好好看着！”
说罢，老道士一个飞身，窜到了破军位，紧接着脚踏七星，口中念念有词的转动起了身形。只见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随着他身法的加快，口中咒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我的阴瞳之下，只见师傅周身青气环绕，一股股纯正的至阳之气顺着他所踏过的七星方位向四周扩散。地面上的浮雪，竟然在气流的牵引下，慢慢浮向空中。随着老道士一声暴喝。
“开！”
砰！的一声，以我师傅为中心，一股强筋的阳气爆炸开来，卷起一股狂风雪沫冲出丈许开外。
雪雾散去之后，看见老道士悠然自在的站在空地上，地面上被气流冲出一片露出黄土的地面。
我的下巴都看的掉了下来，好半天才回过神。如果说数月前在王府看着这老神棍用了些道术，我那是充满了新奇和佩服。现在，我只剩下了崇拜。这简直就是活神仙啊！
我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谄媚的弹落师傅身上的雪片。
“嘿嘿，我说师傅老爷子，您这一手，可真是神功盖世啊！徒弟能拜在您的门下，可真是三生有幸呐！”
“哼！少拍马屁，现在轮到你了，按照道爷刚才的步法，走一遍。不用口诀，就这么干走，等你走顺了，再教你对应的口诀心法。”
我傻乎乎的站到位置上，回忆着刚才师傅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着。一不留神，左脚拌在右脚上，摔了个狗吃屎。我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呲啦！一声，一张雷符就打在我撅起来的屁股上。
看着趴在地上抽搐的我，师傅优哉游哉的说道。
“咳咳，从今天起，你每天早晨和入睡前都给我走一个时辰。走错一步，就送你张雷符。走错三步，就不给你早饭吃。”他斜睨了我一眼，“看什么看，师傅这是为你小子好。这套步法是以后捉鬼降妖的保命本事，学不好你小命就没了！快给我起来，继续练！”
就这样的，我地狱般的生活又开始了。在腊月寒冬的风雪和呲啦呲啦的电击声中，我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一个月。
终于，在临近除夕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远处那宏伟的城墙，和赤红色的大字，北平府。
我们，终于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