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永泰疏议》死刑二第三十七条:以物置人耳鼻孔窍中,造畜蛊毒,以毒药药人,憎恶造厌魅者,当处腰斩。
我拍了拍手里的刑典,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手指着条文念。
“你看你们这些蛮夷啊,动不动就要杀人,杀人是犯法滴,是要被砍头滴!”
葛九笑眯眯的拿过刑典,温柔的撕掉:“我好怕哟。”
“撕毁刑律也是犯法的!”
“妖怪不受律法限制。”他继续‘温柔’的说教。
我转头攻击另一方:“谭禹,你好像还管过御史么,快告诉他杀人是罪啊!”
谭禹摇头笑:“所谓律法只来自于强大的权力,重典用于弱者,而我无所畏惧。”
我手指着庭院:“这可是沈家,你杀了他后让沈家背命么?”
“怎么会?”葛九哈哈大笑,接着面色一沉,露出牙齿阴森森的说:“杀人和埋尸当然是要一起干的。”
背后顿时阴风阵阵,我感觉自己堕入了地狱。
“不行。”我坚定的反对:“怎么说都是二嫂的大哥,你想让我二哥夫妻感情不合么?”
“好理由,来,再说两个就同意。”葛九洋洋自得,身后谭禹轻皱了眉头。
“……死变态……第二,咳……他也是被人下了药,人家县令可是当的好好的……”
“算是吧,第三呢?”
“第三……”我挠头,抓头,抱头。
谭禹冷笑:“第三,十七还念着旧情呢。”
灯光下的一张脸只看的见侧影,言语间却是刻骨的恨。
他这样高傲的家伙,就算我要反驳也是无力,但起码还是要说明白的好。
“好了,去消了他的记忆吧,包括沈三小姐的。不管爱不爱都不重要,只是不值得。”
长久的静默,谭禹微微一笑,收回了长剑。
“如你所愿。”
得逞。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耳边传来轻声细语。
“但凡是你想做的,我全都会为你做,只要你不后悔。”
回望的那一刹那看见光华漫天,谭禹俊逸容颜近在咫尺,我探手去摸,却又隔的很远。
咫尺,天涯。
咯吱咯吱,推开门的瞬间突然感到旧的回忆即将被清晰,无论是我的还是他的。
而新的游戏,还正在酝酿中。
柳石衡如今在沈家别苑昏睡,今夜这里全下了禁咒,我头一次在深夜里走的这么光明正大,胸中豪气难以描述……
顺利完成开门,放东西,查看病况的一系列动作后,我们同时陷入了沉思。
葛九笑的依旧很欠抽:“开始?开始什么?没有去掉记忆的返魂花,我也束手无策呀。”
我忍住殴打他的冲动:“那你唬我玩啊!”
“返魂花一旦摘下,三日内不服用就会失去药性。”
【食梦貘科普小知识:返魂花是一种很变态的物种,其变态之处在于生食花瓣可以消除记忆,配合妖术可以选择性消除;而将花瓣晒干配以其他药物则成了返魂香,作用完全与原生完全相反,用来恢复前世记忆。】
谭禹又抽出剑:“十七,这次你不要怪我了……”
“等等等等……”我飞扑上去按住他:“你可答应我了,君子一诺千金。”
扭身问葛九:“快说!你别笑,我知道你有法子!”
他憋住气正色,头上挂着的疑似仙人掌物还在摇晃。
“十七可知道华胥之境?”
我努力搜索记忆:“啊,想起来了,好像是貘族上乘妖法,可以从虚幻梦中取实物……难道……”
葛九长袖一挥,金色光满散溢,堪比星辉落于九天。
“我练成了。”此时葛九的脸上满是小孩子一般的得意之色,看的我一阵恍惚。
满心欢喜只是一刻,接着沮丧之火已经燎原。
“你说的是要到梦中去吧。”
“没错。”
“你看,我们两都不会做梦的,谭禹他……他没有去过咱们那,即使引梦给他也有难度,怎么办……”
没想到对面两怪物皆是悚然怪笑,两只手指着柳石衡:“他!”
“他?”柳石衡的确是去过貘族,可是……
我看了一眼床榻上面色惨白的男人,很显然我的这两个妖怪朋友都没把他当一回事。
“好吧!”心中默念,柳大人你不要怪我,我可以为了救你。
葛九收敛笑容,双掌合力一推,在床榻上方出现了些许淡淡的痕迹,接着颜色转深,隐然是一道门的形状。
“十七,你可听好了。”他面色严肃,连我也紧张起来。
“返魂花种在禁地前的平原,你切莫误闯了禁地,也不要被其他人看见。”
“这个我明白。”
他点点头:“我还要引出他的记忆,你和谭禹进去就好。”
“时间有限,我定当全力保护十七。”谭禹拉着我跳入梦中。
恍惚中听见葛九的声音:“十七!不要相信你看见的!记住了……”
“好晕,葛九那个白痴法力不行……”眼前金花四溢,成群乌鸦排成队飞过。
混沌里只感到攥着手的温度,依旧冰冷,我被转的不行,只好用力掐他,而谭禹的手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开。
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修罗海。
黑浪滔天,卷起的潮水击打礁石,像是墨色玉石碎裂四溅,触目惊心。
谭禹向前走了几步,踩在悬崖的碎石上往下面眺望:“这就是貘族的领地了么?”
“是啊,修罗海,下面埋的可全是人类的尸骨,黑色是因为水太深。”
他双手抱在胸前,头发被海风扬起,以至于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这……是你当初跳下去的地方?”
我尴尬的挠头:“是,不过我跳的很完美,完全没有摔死……”
手被轻轻带起,我被他拖着向前迈,碎石硌的脚疼,只能一蹦一跳。
“不会有第二次的。”
“……谢,谢谢……”
他皱了眉头:“禁地前的平原在何处?”
这里维持着多年前的模样,如果我们跳回的恰好是那段回忆,此时‘十七’一定还在大殿里和父亲大人对骂,而苏寄语正在寻找逃跑的路子,其他的族人则拿着各种武器追杀他。
这种感觉真奇怪。
我眯着眼看路,还好自己的家还是不会忘记的。
“从左边的山脚走下去,就是‘白樱’平原,返魂花只生在禁地前。”
顺着蜿蜒的山路而下,平原并不广阔,但是覆盖了一层白樱,葱蓉可爱,风中混杂清甜的花香。大概是正值花期,远看像是刚降下来的瑞雪。
一路走过去,并无任何阻碍,想必是都去抓我了,在心底苦笑,这算是当初的我救了如今的自己么?
最后看见的是禁地。
我在貘族生活百年,也从未踏足过这里。
黑漆漆的山洞,被父亲下了禁咒,若是没有方法解开,纵然法力高强也只无可奈何。
再看一看白樱,更显得这里的丑恶。
谭禹显然对禁地漠不关心,他低头看着洞边潮湿地带,上面结了青苔,他剔开层层绿皮,揪住了银蕊的花朵。
“这么丑?是不是弄错了。”
“不,呃,它就是这么丑,不要因此而歧视它……”
他顿了下,又抓了一把放在手心里。
“别揪那么多很值钱的啊!”我连忙扯住他:“够了够了,快回去吧。我怕葛九撑不了多久。”
谭禹把花放进袖里,刚走了两步,突然听见漫天的喊杀声。
我一哆嗦,连忙往后退:“这么倒霉……”
他神色一凛,大概也明白了,沉声问:“可是你当日与族人决裂了?”
“是,接着他们便开始搜山……”我依稀看见一队往这边走来。
“快走!”他拉住我袖口,衣袖一摆,只看见眼前仿佛笼罩上了白雾。
“等等,看不清路了,你做了什么?”
“隐身术,不过好像因为妖界的关系太弱了。”他考虑了一下,退避到禁地的门前,那里已经荒芜,杂草恰好掩住了行踪。
“过来了,不要乱动。”
从本质而言我比他怕死多了,听到一声令下立刻缩成乌龟状,就差打个地洞钻下去。
妖影绰绰,隔着白雾看不真切,我只是抱头蹲着也懒得去看,心想你看不见我我也看见你。而那些恶毒的咒骂却远远近近的传来。
“快把她找出来,这个背叛主上的家伙!”
“去了她的少主之位,她没这个资格!”
“我就说了,当初不过是主上逗她玩来着……”
呆滞。
渐渐的声音却小的下去,我这才发现谭禹双手堵住了我的耳朵。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时隔了一百年还会委屈的想哭,我仰头吸气,硬憋了回去。
片刻后声音渐远,估计是走远了,我们决定按原路返回。
刚起身,谁知道脚步声又传来。
“不是这么倒霉吧。”我郁闷的叹气。
步伐稳健,想必是有武功的,可是未免太重了些。
我突然醒悟,拽着谭禹的袖子:“这是人类!”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旋身闪过。谭禹的法力在这里被弱化,眼下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进退不得。
有人走到了禁地前,稳稳站住,声如洪钟。
他说:“事成。”
仅仅两个字却害的我差点扑到在地,谭禹也是面色大变,脸上笼罩了一层杀气。
“你可听出来了?”
“没错,是齐云……可是当年他是如何来的,我并未知道他也来过!”
这个还我元神差点灭掉的老贼,竟有脸到我家门口撒野。
来不及细想,禁地之中居然传出了一个声音。
“你徒儿可发现了?”
“他心地纯良却刚愎自用,自然不会知道。”
那声音是个女人,但是听的却不真切,来自幽冥洞中,一点点浮上来,伴着湿气弥漫,竟让我有些悚然。
“您的心可真硬啊。”
齐云哼了一声,又朗声回道:“大人难道不是么?”
女人没有恼怒,转了话题:“印十七的离珠在何处?”
“她自然不会找到,若无意外,她必死无疑……”
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恨不得上前一刀劈了他。
确信无疑,当年的一步步走来确实是被人下了套,而那个女人……我却不能听出是谁的声音。
貘族同人类勾结!
“我会替你报仇的。”谭禹轻声说。
“不。”
我第一次逼视着他。
“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他师傅欺骗了,是不是?”
他拍了拍我的头:“人类皆是贪心妄言之辈,你不要相信。”
“你一开始就知道,却要执意杀了他?”
“无知也是罪!”他突然走近一步,捏着我的肩膀。
“想想你的下场,你还要蠢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