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皇帝陛下快要和北吴的陆氏打起来了,这一路战火不知道会不会烧到棠城来。
要是真的打过来了,那选哪条路线比较好?
说起路啊……九韵山上好像新凿了条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看……估计山洞里那些石笋应该又长高了吧?
笋……好久没吃笋了哟。
哎呀,好饿。
终于忍不住抱头捶地,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现实是那个脑袋被门挤了的家伙莫名其妙的提什么亲,我却在这里一路思绪狂奔偏偏没有理解到正点上。
冷静,冷静。
作为一个曾经法力高强的妖怪,应当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一流的分辨能力,高超的手段和技能,能于火中取栗,砂中挑金,这是杜老头当年揪着我耳朵让背下来的。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个中心二个基本点。唵嘛呢叭咪吽!临兵斗者接列阵在前!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杀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
“哗啦!”
抛出的青瓷瓶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以同样美的姿势摔的四分五裂。
“柳石衡!王八蛋!缺心眼!神经病!失心疯!生孩子全是屁眼!”
长舒一口气。
“扎纸人!下降头!画圈圈!”努力回忆所有还能想起来的诅咒。
还是不能发泄怒火,好吧,这个缸看了也怪不爽的,干脆让我砸了好了。
“童舟?”
二嫂推门而入,看着满地狼藉无语凝噎。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揪着她的衣服:“老爹回来没?”
“这不是来叫你吃饭吗!你干嘛砸古董,很贵的!”
“爷钱多!”
咬牙切齿的飞奔出去,留下她长吁短叹的:“真败家!暴发户!……”
大厅里老爹和大哥大嫂并坐,二哥刚从门口溜进去。我以“掀翻桌子”的姿势冲进去,吓的他们皆是一愣。
“提亲无效,我谁也不嫁。”
老爹夹着一块五花肉塞进口中,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二哥当时不也死活不肯娶媳妇吗?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他现在畏妻如虎了老爹,睁大眼睛看清楚啊,你的儿子已经被镇压了!”
二哥在一边急的跳脚。
“柳大人和咱家也算的上是亲戚,这些年又在这当官,我们是看着他一路过来,人品如何你也清楚,再不说那外表和气度,童舟怎么不满意呢?”
“不行啊,我不嫁王爷不罢休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呀。”
老爹噗的喷出一口茶:“好……好……大的野心……”
大哥搁了筷子慢悠悠的接口:“不行呀妹子,咱聘礼都收了,这……不好办吧?”
我很鄙视的看着他:“拿出你当年送十株珊瑚树还被大嫂婉拒接着死缠烂打不罢休的决心啊,全给我退回去!!”
大哥的脸瞬间铁青。
“自作孽不可活!”二哥幸灾乐祸的冒出一句。
“二嫂!快来给他唱歌呀!!!”
“柳大人,快来带她走啊!!”
“喂,你可考虑好了,若是我真嫁给他,你就得喊我什么了?”
他眼睛转了几圈,这下大骇,连忙拍桌子:“我反对童舟出嫁!”
老爹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反对无效,各自睡觉,婚期已定,莫再多扰。”他嘿嘿一笑,腆着个大肚子走远了。
我回头打量还剩的若干人等,大哥死瞪着我,大嫂则是笑的和只狐狸一般,二哥忧心忡忡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身后站着的几个小丫鬟更是惊恐,生怕我上来掀飞了桌子。
见鬼了,一群被葛九还难缠的家人,我这是做了什么错事了!
慢慢的坐下,拿筷子,打量了一圈。
“看什么!没见过吃饭的啊!”
早该明白,人类之间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二哥的婚姻上都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更何况是我,就算感情如何深厚,这种问题上也只好听命于长辈。
这是他们的习惯,却不是妖族的习惯。沈家人毕竟是好心,换做一个普通女子能说些什么?
但所谓治标不如治本。
正当午后,顺着棠城的十字大街,人潮如鲫。金石古玩,傀儡杖头,排满了街道两边。
而我无心赏玩,远远瞅见青砖白瓦,那便是县令柳大人办公的地方。
到这种地方谈论儿女私事,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吧!
“大人?大人今日不在县衙里。”
师爷打了个哈欠:“天下太平啊,哪有这么多状要告?”
“我不是来告状……”
他白了我一眼:“那你来干嘛?”
“我……”我我我,我来和他退婚行不行……
“那您知道他去哪了?”
师爷一抹愁色:“大人这些日子身体抱恙,三番两次出现昏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于心不忍,求他告假回去修养了,好像是去了城郊的丹溪阁。”
丹溪阁,不就是何大美人的宅子么?
他叹了口气:“咱这位大人,是真的心地善良,爱民如子啊。”
绷直抽搐的脸,他是善良,他全家都善良,一个涂炭我二哥纯洁的心灵,一个要摧毁我坚韧不拔的意志,真好。
———————————我很善良——————————————————————
丹溪阁清幽如初,我雇了马车过来,院子里传出朗朗书声。
在阁楼下扫地的小男孩嘿嘿一笑,指了指里面,轻轻的说:“何姐姐不在。”
“柳大人呢?”
他皱了皱眉头:“在里面给他们讲书呢。”
我塞了块糖果给他,径直走到窗外探头看去。
温润如初,眸似琉璃,一身月白的便衣缎袍,干净的无可挑剔,一手拿着书,一手背在身后,轻声读那些拗口的经义。
是谁说人不可貌相?看起来简单的人,其实才是最复杂的吧。
无论是柳石衡还是凌丞槐,外表下的内心我远远无法窥视透彻,正如葛九一早就说过的,人类比我们都要复杂,与其说是他们害怕妖怪,倒不如说我们在恐惧着他们。
我真是,活该呀!
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塞满大脑,在定眼看去的时候,柳石衡突然摇晃了一下,还没看清楚,他就一下摔倒了地上。
小孩子们一下子哇哇大叫起来,涌上去死命的拍他,有的伸出胖手去掐他的人中。
娘的啊,这样不晕死也会被掐死啊。
这种莫名奇妙的同情。。到底缘何而来。
“噗。”
长舒一口气,看着床榻上的人皱着眉头,自己的眉头也跟着扭成同样的形状。
何大美人恰好赶了过来,折腾了半天,说他是因为精神消耗过度造成了昏厥,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真呀嘛真美好,让两人快死的人凑一对,天作之合!
药在炉上翻滚,何美人问了问我的病势,之后又不知道去哪家诊病了。
我只能守着药壶和病人,独自泪流到天明啊。等等,我不是来找他退婚的吗,怎么会又变成了看护……
就没一件事往正点上发展!
于是恶毒的想,他就这样死了说不定还真是一件好事。
暮色西沉,天边拉出了一道道晚霞,淡色月牙晃悠悠的爬上来,此时我却恨不得一刀把它砍落下来。
“好饿……他为什么还不醒……”这句话,好歹也念叨了数十遍了。
“我不说还不行么……又不是我的错……”
“你真是没有良心……”
阴阳怪气的声调,我抬头看去,大花斜靠着窗台,跷着的双腿不停的得瑟。
“若不是被下了药频繁做梦,又怎么会消耗如此大的精力,说起来就是因为你!”
“啊列!”我拍了拍脑袋:“你不是被关在山暝居么?”
他面色一沉:“这不是重点问题!”
“好吧。”摊手:“若是正常下药决计不会反应到这种程度,他这样……恐怕是那下药的人操之过急,量未免猛了些……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那还不简单,不就是想让他早点想起来么。”
“可是啊,我感觉有人要故意害死他……”
他猛的瞪大眼睛,跳下窗台凑上前。床榻上的人依旧昏迷不醒,大花用打开手指撑住下巴:“无论如何——真相只有一个!”
“……这么这么恶心的姿势和谁学的啊……”
他一屁股坐下来:“你想让他死?”
“这种话不能乱说的啊!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是慈悲胸怀!莫要诬陷我!”
“那你还不救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引出来不就好了!”
“你要知道,重温那些过去的记忆,对于我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我对着他呲牙咧嘴,对方不屑一顾:“自己选的路,何必抱怨。”
“心有疾,不治将益深。”我叹了一口气:“帮我布结界吧。”
他挥了挥手,我同时念了法咒,梦境被慢慢拖出来投射到墙面上。
恍如波光流动,慢慢清晰,巨大的帷幕在眼前被拉开,我突然有个奇特的感觉——游戏才刚刚开始。
大花蹲在一边,他什么也看不见,我暗道万幸。
今日柳大人的梦,已经快到了结局。苏寄语以身抗敌,旧情人兵刃相见。
——————————————————————————————————
灰褐的崖壁下结满了青苔,漫天的海浪扑打过来,又带着不甘的怒吼离去。
印十七一身的狼狈,衣襟和头发都被海水打湿,茫然四顾,天下之大却无路可逃。
“早知道便不跳崖了,玩一把英雄情节,却没英雄的命啊!”
她沮丧的摊开那副画卷,上面浓云密布,唯有一道天梯向上,除此之外,并无他景。然而这幅诡异的画卷,即使是在海水里浸了几个时辰,也没有半点损耗。
“若不是亲眼所见,怎能相信这是魔画……”她喃喃自语,坐在石头上,望着貘族的修罗海,黑色的浪潮翻滚过来,越来越高。
“再过半个时辰潮水就涨起来了……”她敲了敲石壁:“神来救我!”
“神仙我来啦……”远处有个身影越放越大,苏寄语跃下船奔来,紫色的缎袍被打湿也顾不得,气喘吁吁的停在十七面前。
“娘的哟,你家这地盘怎么把我的法力弱化了。”他抱怨了一句,伸手抓起十七:“快走!我找了船过来。”
“出不去的。”十七摇了摇头:“这海只进的来,出不去!”
“你怎么不早给我说!”苏寄语泪流满面:“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突然十七的脊背挺起来,指着远处的另一抹青色身影:“他怎么也来了!”
海风送着她的话到了那人耳中,凌丞槐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
“滚滚滚滚!”十七突然大吼。
“印十七,你伤了我师傅,要医好他只有这画中仙境里的药物,你还不交来!”
“放屁!”十七失控的跳起来:“没错,齐云老儿是我所伤,但是他觊觎我的离珠也是你亲眼瞧见,凭什么!”
凌丞槐也怒火直烧:“休得胡言,师傅要你离珠无非是为了救人一命,你防人之心太甚,见死不救就罢了,现在还要反悔么?”
“你……你好的很啊!”十七哆嗦的指着他:“我再说一次,我要毁了此画,你休想得到它!”
“印十七!”凌丞槐抽出长剑指向她:“我看错你了,既然你不给,我就自己来取!”
印十七没有丝毫退让:“做梦去吧!”
“哗啦!”潮水涌上前来,海风吹的两人衣裳翻飞,而双方却是怒目而视,毫不退让。
终于,凌丞槐的表情松动了些许,看着十七紧要着下唇:“你……这是真的喜欢过我吗?”
“可笑。”十七愣了片刻,继而长笑道:“你不如问问自己,我在你心中排到几位?你何时相信过我!”
“我……”凌丞槐瞳孔微缩:“罢罢,就此了断!”
苏寄语突然大叫了一句:“吵什么吵!十七,你的族人马上就要过来了,你先走!”
咔
突然眼前漆黑,梦境居然断了。
我惊骇的向床上看去,柳石衡居然已经转醒了过来,纤长睫毛抖动,我看着那双眼眸慢慢张开。
墨黑的眼眸。
一瞬间冷汗浸湿了后背,这……是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