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三少?”,涂才看着那个分开众人走上前来的清俊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口吃。
曾几何时,涂才也曾和其他那些隶属于谢家那几个年长儿子的家仆们一起,在背后肆无忌惮的嘲笑过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在这些最懂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人精子眼里,谢琅只不过是一个在谢家毫无根基又几乎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地位比起他们这些在几个正得宠的小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高等仆役都远远不如。
直到七年前——那一年的三月,九郎谢彬的一个伴读,只因为当面骂了谢琅句“野种”,便被当时只有六岁的谢琅随手操起一把裁纸刀捅出了一个透明窟窿。随后更是雷霆大怒的谢老太爷下令活活鞭笞致死!
此后的七年间,那具被鞭打的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就一直是涂才和其他许多谢府家仆挥之不去的梦魇!而涂才也因此知道了一个最粗浅的道理——要想在谢家讨一口安生饭吃,那就万万不能得罪眼前这位漂亮的不像话,却又出了名的喜怒无常的谢家十三郎。
“给十三少请安”,涂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周围的谢家仆役也随之跪了一地。
“放人!”,看上去谢琅并没有和他废话的打算。
“十三少”,跪在地上的涂才咽了口唾沫,努力抑制住心中对这位生性乖戾的谢门幺子的恐惧:“这是我家七爷下令要抓的人。”
“我说”,谢琅弓下身子,嘴角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放人……”
“十三少”,涂才小心翼翼的闪躲着谢琅的目光:“这李沫背主私逃,又鼓动乞儿行窃,如果您是要把他领回去治罪,那只要……”
“你那只眼睛看见李沫背主私逃了?”,谢琅站直了身子,用眼角的余光冷冷扫视着眼前这个深得自己七哥信任的七爷府主事:“别说李沫是奉命行事,就算他当真做出那种背主私逃的龌龊事,也是我房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个奴才来插手?”
“十三少,您容奴才说句不敬的话”,涂才竭力抑制住心中弥漫的恐惧:“如果说李沫只是按您的意思行事,那这事就是个误会,李兄弟平素里和奴才也没什么过节,奴才也犯不着为难他。再说,李兄弟自己也没说他私自潜回沈州是您指派的……”
“私自潜回?”,谢琅容色雯和,声音却开始渐趋飘忽:“这四个字说得真好,我堂堂一个谢府的十三少,要派自己的护卫回自己家办事还要知会你一个奴才不成?”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他身手一指那几个被绑着的乞儿:“他李沫指使手底下的乞儿偷了七爷府上的东西,这事那几个乞儿都是招认了的。”
七郎谢枞乃是谢琅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谢老爷子在世的八个儿子里行事最荒唐无忌的一个,同时也是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
“冤枉……”,那几个乞儿闻听此言立刻叫起叫天屈来,但涂才却仿佛充耳不闻。
“奴才不想为难十三少,但也求十三少给奴才留条活路”,不知是从哪里突然涌上来的底气,涂才把心一横,竟是在眼前这个谢家许多下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十三少面前挺起了腰子:“人可是七少爷下令抓的,您就是要放,也得先和七爷打声招呼才行,不管怎么说,七爷毕竟还是您的哥哥不是?”
“行”,谢琅颇有些惊讶的看向涂才:“涂才,涂主事,我认识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真没发现原来您还是这个一个有骨气的。”
他向着涂才拱了拱手:“还真是失敬了!”
“十三少说笑了”,涂才回道:“奴才只知道,一个奴才最起码应该忠于主子,这是奴才的本分。”
“好,你本分的好!”,谢琅微微一笑,俯身用手从地上抹了一把土,抹在了脸上:“好,你刚才不是说要打断这些乞儿的腿么?本少爷告诉你,本少爷也是这一帮乞儿中的一个,你来,来打断本少爷的腿,如何?”
“十三少你这话说得……啊……十三少,那不能踢啊!”,涂才猛地发出一声惨叫,滚倒在地,顷刻间便蜷缩成了一团。
谢琅收回了刚刚踢中涂才胯下的右脚,信手拾起被涂才丢在地上的藤条,微笑道:“别叫十三少,爷现在就是一个乞儿,你不打断爷的腿了,行,爷现在就打折你的腿!”
还沾染着李沫鲜血的藤条雨点般的落在了涂才的头上、身上,锐利的尖刺很轻易的撕开了涂才身上的面袍,在每一次扬起时带起了阵阵恐怖的血雾。
“饶命啊,十三少”,涂才在地上滚动着,徒劳的试图躲避着不断落下的藤条,周遭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和涂才一起来的仆役当中立即有一人转身向谢府飞奔而去。
“别跑……”,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吕德林立即转身要向那人追去,却被一旁的李昭一把拉了回来。
“别担心,慢慢看”,李昭紧紧抓着吕德林的手臂,轻声道。
吕德林微微一愣,旋即似有所悟地收回了脚步。
“你们还不放人?”,李昭皱着眉头向剩下的几个仆役喝道,那几人立刻如梦方醒般的放下了仍被倒吊着的李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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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行终于结束了。
虽然说类似的施暴在各个时空里的每一时刻几乎都在发生,但在沈州城里的一条小街上,这种一天两次的频率还是稍嫌多了些。
谢琅有些神色怔忡的看着自己的看着自己的右手,那里已经被藤条粗糙的握把磨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泡。
他略显迷惑的目光从自己的右手转向地下——那里丢着两根断成半截的藤条,还有一摊勉强可以称之为人,仍在艰难的喘息着的血肉。
谢琅心头猛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快步走到一旁正包扎伤口的李沫身边,问道:“能自己走么?”
“没什么大碍”,李沫咬牙硬挺着道:“多谢十三少救命大恩。”
“少说那些没用的”,谢琅看上去有些躁动不安:“你是我的人,李昭,让他们把那几个乞儿也放了,然后带上李沫一起走。”
“是,十……”,远处急促响起的马蹄声打断了李昭的回答。
马蹄声由远及近,待得到了众人面前约十丈左右时,只听得“吁”的一声,所有的骑手同时一勒缰绳,疾驰中的马队竟在一瞬间一起停了下来。
谢琅静静的站在了远处,能有如此骑术的,在整个谢家也只有一个人……
一匹乌鬃马缓步步出了马队,马上那个身形高大的锦衣青年冷冷的扫视着全场,当看到地上那团蠕动着的血肉时,他英挺的眉宇间立刻浮上了一层明显的怒气。
“十三郎”,来人用马鞭一指地上的涂才:“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弟没什么意思”,谢琅冷冷一笑:“小弟想感谢七哥替我教训护卫,一时实在想不起究竟该谢七哥什么,正好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在这,所以小弟就替七哥教训教训了他。”
无视来人脸上渐渐升腾的怒火,谢琅轻描淡写的继续道:“自家兄弟,七哥不用谢了。”
“那怎么成?”,来人英挺的面孔因为愤怒甚至都显得微微有些扭曲:“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才是。”
谢琅正要反唇相讥,却突然止住了口——在他正前方的一处巷子出口,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马车一路向前,缓缓地驶入了这两个正剑拔弩张的兄弟之间,一个柔和的女声随即从车内传出:“十三郎,你又淘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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