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乔氏夫人温柔的看着这个多日不见的螟蛉子,伸手招呼道。
“是,娘”,谢廊依言走过去,在乔氏的下手边坐下。
“瘦了”,乔氏伸手摩挲着谢琅的脸颊,眼中已是泪光浮现:“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不过随口说了你两句,你竟自个跑了!你知道这三个多月娘有多担心么?”
谢琅心中苦笑,景依瑶说自己是胖了少许,而眼前的乔氏则一口咬定自己瘦了许多,看来人对事情的判断更多的还真是更多依从于自己内心的情感而非眼前的事实。而且“自己”的离家出走也根本不是一时负气,要知道,之前那个“谢琅”可是计划一去不复返……
只是话虽如此,但面对一个如此发自内心的关怀自己的中年妇人,谢琅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感动。
“娘,孩儿知错了”谢琅伸手反握住乔氏的手,“孩儿以后每日定会晨昏定省,给母亲大人请安,断不会再让娘您操心了。”
“晨昏定省什么的,娘不在乎。”,乔氏看着这个生的异常俊俏的儿子,眼中流露着浓浓的慈爱:“娘只要每天都见得到你,就好了。”
“娘……”,谢琅胸中一暖,眼眶一热,竟险些掉下泪来。
自打踏上归途的那一刻起,谢琅心中就半点都不曾有过那种游子返乡的离愁别绪。
回家?开什么玩笑?这里,谢府,也能算作是个“家”?姑且不论谢琅今日的穿越者身份,即便他还是昔日那个性情乖戾无常的谢十三郎,恐怕也不会对这个所谓的“家”有哪怕那么一点点地眷恋!
直到今日,先是刚才的景依瑶,再是现如今面前的这个“母亲”,才让谢琅依稀的从这些所谓的“亲属”中感到了一丝温暖。
“娘”,谢琅小声道。
“怎么了?”,乔氏关切的问道。
“娘……我饿了。”,谢琅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开玩笑!昨夜赶了一夜的路,入的城中还来不及回家就跑到前街和谢七郎打了那么大一个擂台,连早晨带中午,连续两餐饭都没得吃,如今自然是饥肠辘辘。
“咕咕”,说道饥肠,谢琅的肚子也很配合的叫了两声。
“饿了?”,乔氏微微一怔,旋即回过了神来:“都怪娘都怪娘!光顾着说话了,竟连我儿还没吃饭这事都忘了……”
她抓起手边的筷子递给谢琅:“赶紧吃,赶紧吃,来,尝尝,你最喜欢的狍子肉。”
“谢谢娘!”,谢琅接过筷子,对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大快朵颐起来——自在一个多月前他在离开荆州的路上偷偷脱队后,这一个月为了避人耳目,也是为了显示和身边那几名部下和“准部下”的同甘共苦,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和李昭等人一起在野外风餐露宿,连续一个多月的肉干炊饼吃下来,早已倒足了胃口。
“慢点吃”,乔氏看着狼吞虎咽的谢琅,小声地叮咛:“别耶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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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雪白巾帕擦了擦嘴,又端起茶杯漱了口,谢琅抚mo着滚圆的肚子,开始觉得这个谢家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
“吃好了?”,乔氏眉眼含笑地问道。
“吃好了,多谢娘。”,谢琅开心的回道。
“你们全下去吧,让我们娘俩说些体己话。”,乔氏挥了挥走,支走了在一旁侍候的丫鬟,转过脸来看向谢琅。
“你不用谢娘,这酒菜也不是娘叫人准备的”,乔氏若有所思地说道:“自打你从家里偷跑出去后,娘就到城东的庙里许了个愿,求神灵保佑你平安无事。”
“前些日子家里有人来报说在江南的荆州找到了你,娘就决定今天去庙里给你还愿,哪知道你这调皮孩子竟提前跑了回来?要不是你四嫂身边的楚晴过来知会我,娘还不知道你已到家了呢。”
“这酒菜,也是四嫂提前就厨房准备的吧?”,谢琅试探着问道,心中已是凛然——这个自己自幼便与之亲近的四嫂还真是一个七窍玲珑心的角色,亲侍翁姑、礼敬兄弟,从谢七郎母亲的哮喘到自己这一房的接风宴,事无巨细竟都是打点的妥妥帖帖的,真真是做人做到家了!
“是”,乔氏容色平和的答道:“你四嫂向来都是个细心的人。”
“楚晴已经跟我说了,你四嫂明晚要在四郎家里给你洗尘”,乔氏端起丫鬟刚刚送上的茶盏,小心的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已经让乔主事去库房里选了一匹上好的松江绸,明日里你去四郎府上的时候一并给你四嫂带过去,就说这快换季了,送她做几件衣裳。”
“是,母亲”,谢琅恭敬的道,做足了孝子的样子,心中却不由得苦笑——还真和自己在前世所看的那些宅门戏一样,大凡这样的豪门世家,从来都是不管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如何,都要把表面的功夫先做得十足的。
乔氏对景依瑶虽不存什么特别的恶感,却也谈不上太多的好感,这在谢老太爷还活着的几房夫人中却也是个特别的例外——除了乔氏外,其他的几位夫人大都和这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四儿媳妇颇为亲厚,而乔氏之所以如此,却是找着落在谢琅身上。
谢琅三岁时被四郎谢萌萌从荣国府寻回谢家,适逢谢萌萌其时大婚,所以此后谢琅便在四郎府上住了下来,从三岁到十岁的七年中,他一直由景依瑶抚养长大。七年前乔氏的亲生子谢十一郎因染上天花而不幸亡故,而和十一郎素来亲厚的谢琅此后便时不时地会来乔氏这里探望,适逢乔氏伤心子殇而小产,便和谢老爷商量想把谢琅过继给自己。
只是没料想素来对长辈恭谨有加的景依瑶在此事上却表现得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肯让谢琅过继。其实这也是事出有因,景依瑶自嫁入谢家后便一无所出,自然就将所有的疼爱都转嫁到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谢琅身上。
直到三年前乔氏突然身染恶疾,因顾念乔氏已经连丧二子的谢老太爷念及夫妻情份,这才硬生生的为乔氏把谢琅从景依瑶处抢了来,而乔氏和景依瑶之间也就从此存下了芥蒂。
“明去了你四哥那,记得早点回来。”,乔氏放下茶杯,转过脸来对谢琅道。
“这……母亲……”,谢琅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表情也有些尴尬。
“不是为娘的心胸狭小”,乔氏向外看了看,确认没人听得见母子二人的谈话后,方才继续道:“家里已经有风声传出,你父亲要把家主之位传给四郎。”
谢琅霍得抬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多少有些入戏太深,看上去有些做作。
“娘知道你和四郎素来亲厚,名为兄弟,这情份其实和父子也差不多……”,没有察觉到谢琅神色间的作伪,乔氏继续道:“只是这乔家的事,娘不说你也知道一二,事情没最后尘埃落定,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大的变数。”
“娘也不瞒你,论及身份地位,这家主的位置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你的。”,乔氏蛾眉微蹙:“这乔家就是这样,只要你懂得独善其身,那不管谁将来当上家主,这家里的生意银子,自然也就少不了你一份。”
“所以,娘要你躲,懂吗?”,乔氏看着谢琅,神色凝重。
“是,儿子谨遵母命。”,谢琅起身向乔氏行了一个大礼,心中却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
谢家的这摊水,自己已经陷入太深!如今想要抽身而去,未免已经有些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