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给十三爷您买的越窑净瓶,荆州这里是小地方,实在买不到您常用的汝窑瓷。”,谢淳一边推着轮椅缓缓前行,一边小心的向轮椅上的清俊少年介绍着书房的布置——这位谢氏嫡出的十三郎在家时生活便是出了名的讲究,平日的衣食用度一概都得是上上之选。可如今众人暂且栖身的荆州城实在太小,饶是谢淳跑遍了这城里的大街小巷,却是连十三少爷最常用的笔墨纸砚等都无法一一备齐。
“这净瓶多少钱?”,少年平静的问道。
谢淳微微一怔,随口答道:“七两三钱银子。”,预想中十三少的雷霆大怒并没有出现,这多少让他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够寻常百姓五口之家三月的用度了,我们在这里只是暂居,还是节俭为上!”,少年眉头微皱,略显苍白的脸上已浮现出明显的不悦之色。
谢淳几乎想以头抢地了——向来挥金如土的谢家十三郎口中竟然会说出“节俭”二字,估计老爷听到都会老泪纵横了。
“那是什么笔?”,少年指着书桌上笔筒里的狼毫问道。
“昨天刚买来的徽州狼毫,您最喜欢的,旁边那块砚是小的随身带来的,也是您在府里用过的。”,谢淳答道。
“哦,各自都是多少钱?”
“狼毫笔三钱银子一支,那块砚值一百三十五两。”
“哦,知道了。”
“嗯,少爷您在看看这宣纸,虽然不是您最喜欢的素雪笺,却也是汝州府出产的上好的纸啊。”
“哦……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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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最值钱的就是这块砚台了,只是不知道跑出去以后该到哪里出手才好。”,牛翔安静的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信手把玩着那块昂贵的端砚。自那天莫名其妙的被人从庙宇中解救后,他在这所由那个叫做谢淳的仆役购买的小四合院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现在他的名字,唤作谢琅,在这个时空里的身份则是天下闻名的“二谢”之一的江北谢家现任家主谢伯驹的第十三个儿子,故而又往往被称作“谢十三郎”。
同样是十三郎,但这个十三郎和他当初在马车上想到的那个“拼命十三郎”却委实相距太远——这里压根就不是满清鼎盛时的康熙朝,而自己也不是那位少年随乃父围猎时便曾一刀毙虎,被康熙亲自誉为“吾家千里驹”,此后却因卷入“九龙夺嫡”而被皇阿玛高墙圈禁十载,人生前三十六年受尽屈辱,而最后在雍正朝的八载时光却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怡贤亲王!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一个有心人对他所处的新时代形成一个大致的印象了。
这是一个完全不曾存在于牛翔原来所在的那个时空历史上的时代,现在他所在的国家叫做魏国,据称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国家。
根据牛翔变成谢琅后查阅的史籍讲述,大魏乃是二百余年前由开国之君太祖武皇帝在上一个大陆霸权——晋国因皇子争储夺嫡发生内乱之际乘势揭竿而起,连败晋军后割据晋的东方数行省而建立的国家。此后晋军曾数度进剿,但先后铩羽!
在太祖驾崩后,晋国原想乘势灭魏,却没料想到这大魏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太宗更是个英才天纵的厉害角色,在其统带下,魏非但没有被晋所灭,相反还在太宗即位后历经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国力大增,太宗随即挥军西征,连败晋军,更是将晋的国土由原本的十分天下有其七打成了仅剩区区西北一隅,以致于当时年已八旬的晋国皇帝竟忧愤而亡。
不过晋毕竟是立国百年的旧霸权,存亡之际人才辈出,特别是出了一个军事上与太宗堪称一时瑜亮的不世名将李旌,在晋国的关中道——即如今大魏的甘宁行省一线生生遏制住了魏军的兵锋,而少年登基的晋国新主则借机励精图治,向魏国鞭长莫及的西北蛮荒之地大举扩张以恢复国力,天下东西对峙之举由此形成,绵延至今已有二百余年。
“这不就是历史课上的南北朝么?以魏代晋,东西对峙,刚好和我原本所处的那个时空里司马家取代曹魏调了个个。”,新鲜出炉的谢十三郎看着握住砚台的纤细手指,自言自语道。
这个时代也的确和牛翔前世的记忆中有关南北朝的残片颇为吻合——东西对峙的两大帝国,崇文更尚武的民间风气,长袍儒衫,以及谢琅至今还不完全适应的蜡烛和油灯……
现在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已知历史上不曾存在的时代,自称为家人的陌生人,以及现在这个原本属于那个名叫谢琅的十三岁少年的身躯和脸庞。
牛翔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月前自己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新面孔时的震撼!那是一张圆润的瓜子脸,额头光洁,英挺的剑眉微微向上飞扬,充满锐气的眉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动人秀眸,清澈的眸光中总是流露着几分冷漠,鼻梁挺直,鼻尖尖翘,双唇弧度优美,色泽红润,但总是不自觉微微抿起的嘴角却为这张动人面孔上平添了几分傲意……
本就显出几分女性化的精致面孔再搭配漆黑的发色和略显苍白的肤色,让这张脸看上去更有了几分“妩媚”的味道,却也让牛翔感觉分外的不适应。太漂亮了!漂亮的让牛翔都觉得过分!在原本的那个时空中,牛翔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可以变成吴彦祖和黄晓明那种级数的帅哥,但却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在一次奇怪的穿越后成了李俊基和吴尊那样的中性美男。
而那个谢琅所留给牛翔的还远不止这些,除了身体外,他还给这个新进入自己躯体的灵魂留下了他过往十三年来全部的记忆、学识、喜怒悲欢乃至对人的好恶——当牛翔每次看到那个恭恭敬敬的谢淳时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浮上一丝警惕,而当他第一次看到那位马车上的四爷提到过的“邬先生”识却下意识的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切。
谢琅不是爱新觉罗.胤祥,那邬先生自然也就不可能是二月河在《雍正皇帝》中以历史上爱新觉罗.胤禛的谋主戴铎为原型捏造出来的那个深谙帝王心术的谋士。邬先生名叫邬思诚,乃是一个面孔白净的中年儒生,同时也是谢琅三岁时就行了拜师大礼的恩师。
这个邬先生和谢琅的感情应该很深,二十余天前牛翔刚刚从昏迷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张双眼已经充满血丝的焦灼面孔。而谢琅的这位恩师更是一个通古博今的全才,在他留在此处的近二十天中,他几乎天天都来陪牛翔说上几个时辰的话,内容从天文到地理天南海北无所不包,但却从来都不和牛翔提及任何有关谢家的事。
牛翔从心里感激这个邬先生的有心,随着身体的渐渐痊愈,属于前人谢琅的一些记忆也开始渐渐苏醒,这也让牛翔依稀了解了过往的几个月里发生在那个少年身上的遭遇,让他在同情之余更是心生愤懑,却也开始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这位才十三岁的少年就已经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纨绔。
牛翔甚至还产生了代替这个躯壳的原主人继续翘家的念头,而自三天前邬先生告别时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则更坚定了他离“家”出走的决心。
在替牛翔把完脉后——这位通晓岐黄之术的邬先生同时还兼任牛翔的主治医师——邬先生在给他写接下来要吃的药方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莫担心腿,那不过是一时魄体不合而已,当过些日子魄体相合了,就自然好了。”
“魄体不合?”,牛翔当时就坠入了云里雾中,作为一名原时空中的资深运动员,他对于什么是“体魄”自然是心知肚明,但这个“魄体”?
“就是三魂七魄和身子还不是很相合”,邬先生当时就轻描淡写的给出了答案,却立即把牛翔吓了个魂不附体!“你这次受伤太重,大概是伤了元神,所以才会一时下肢不灵,等元神完全回窍了,也就自然好了。”
“三魂七魄?元神?”,牛翔当时对邬先生钦佩的五体投地——自己乃是穿越到这个身体里的魂魄,自然是魄体不合!不过接下来牛翔产生的却是杀人灭口的冲动,但在估量了一下自己和邬先生之间的实力对比——除了传道授业外,邬先生同时还是谢琅的武道老师,牛翔很明智的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跑路的决心却已经变得不可动摇!
是的,牛翔要跑路,要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谢琅的地方去安安生生的作个小富翁!不仅仅因为这是谢琅魂飞魄散前的最后心愿,更主要的是因为牛翔在害怕!
穿越者在陌生时代里最可依凭的是什么?是对于穿越到的那个时空里普通人眼中完全不可预知的未来,自己却可以有一个清晰的把握——即便仅仅是在谢琅/牛翔原本所在的那个时空里从2008年穿越到2007年,那也可以很轻易的把穷小子变成富翁,让屡试不第者金榜题名,甚至让原本应该死于非命者化险为夷……
原因无它,仅仅因为你知道未来将发生的一切!因为有恃,所以才能无恐!
而现在牛翔偏偏就没有这个依凭!如果果如他最初判断的那样,他穿越成为了爱新觉罗.胤祥,那他大可心情坦然地笑看涛生云灭,因为不管事态如何发展,作为坚定的“雍王党”,最后的胜利者名单一定会有他!可现在他并不是胤祥,于是,康熙嫡子雍正亲弟以及乾隆十三叔的地位没有了、满朝文武视为干城而皇帝则倚为柱石的风光没有了、甚至连“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贤亲王”的死后哀荣都没有了。
而对如今新生的谢十三郎而言,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是那个原本以为可以牢牢把握的未来,彻底的沦为了南柯一梦!他对接下来留在谢家所要面对的一切,可谓是毫无胜算,而初入这个时空所遭遇的那场未遂刺杀,让他时至今日仍心有余悸!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跑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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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有子逾墙……
背着一个小包裹的牛翔静静的趴在四合院的墙头,又一次的感谢了下谢琅的勤奋——在原本的那个时空中,牛翔所能跨越的跨栏最高也不过106公分,而这个十三岁少年在修行了近十年的武道后,却已经可以轻易的跃上六尺来高的院墙。
再次确认了一下墙外的街道上已经无人经过,连更夫都已走远后,牛翔方自墙头轻轻一跃,悄然的落在了地面上。
“再见了,谢家!”,牛翔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四合院的大门,“放心吧,谢琅,你的心愿,就是我的诉求,我们一定可以平安走完以后的人生。”,牛翔旋即转身,没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