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孙皇后离开后,陶然馆里的男客便销声匿迹了。大概所有人都知道,紫清公主要嫁到房府,他们没戏了。
于子清很少出门,她成天一个人呆在陶然亭中,望着桃花花开花谢。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做,嫁衣会有人做,嫁妆会有人办,就连她头上的饰品也会有人买。看着馆中下人忙碌的身影,她感到恍惚,仿佛那是别人的婚礼,她只是一个观看的透明的影子。
她的大脑很少活动,她的心脏很少跳动。她就像一个机器人,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有,等着按时出嫁!
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连李恪都很少想到,好像他是自己前世遇到的一个过客。她也想不起房遗直来,就连他的长相都记不起来了。就要嫁给他了,反而觉得离他越来越远。
四月二十四日,一个普通又不寻常的日子。天还未亮,李恪就起床了,他两眼布满血丝,面色憔悴,昨夜又是一夜未眠。他用凉水洗了洗脸,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些。他穿上那件蓝色的锦袍,对着铜镜发呆。这是最后一天了。
紫芩知道吴王今天要去京城,早早地备好了早餐,见他洗漱完毕,便端了上来。
李恪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餐。他多么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些,可是该死二十四号还是准时到来了。
紫芩见吴王将盘中的点心都吃完了,还在漫不经心地吃其他的菜。她小声提醒:“吴王,时间不早了,再不走恐怕赶不上紫清公主的婚礼了。”
“哦。”李恪这才察觉肚子有些胀。他放下筷子,出了门。
紫芩急忙跟了出去。现在她很清楚紫清公主在吴王心中是什么地位。圣旨十天前就到了,可他一直拖到今天还不肯走。她明白了紫清公主为什么会对她产生敌意,也明白了吴王为什么对她的态度会发生剧烈的变动。有一点她不明白,他们一个贵为公主,一个贵为皇子,怎会产生这种畸形的恋情?
李恪进了书房,桌上摆着十个红色的大礼盒,这是要送的贺礼,已经放在这里好几天了。他坐在桌旁,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些红得刺眼的礼盒,过了今天,她就属于别人了。这几天,他一直在说服自己,应该慷慨地为他们送上最美的祝福。可是每当要走的时候,他的心就会狂跳不止,他的眼前就会出现穿着喜服的遗直和盖着盖头的子清,然后他就忍不住想冲上去抓住她的手,每次都在握痛自己的手后清醒。所以,他不敢去,他怕他真的会作出蠢事。可是现在他必须走,要不然真会错过他们的婚礼。
紫芩看着憔悴不堪的吴王,一阵心痛。她完全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他亲手把他最爱的女人让给别人,现在还要去参加她的婚礼,并且还得满脸笑容的为她送上祝福。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她走上去,轻声说:“吴王,要不,您就,别去了。”
“不行,他俩都在等我。”李恪目光涣散的说。
傍晚时分,陶然馆里红灯高挂,人头攒动,宫女太监们拿着礼盒物品在走廊上来回穿行,几个管事的太监捏长着嗓子,不住的吆喝着,后宫的嫔妃们带着宫女前来贺喜。一切杂乱无章,一切又井然有序。
和外面的热闹情景不同,公主的闺中很安静。两根红烛,于子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清丽动人的女子,心里说:看见了吧,这是你的婚礼,我却要代你受罪。
“公主,梳妆吧,迎亲的人快到了。等会儿,皇后娘娘和杨妃要来看您。”玉奴小心地说,最近公主的心情一直不好。快嫁人了,驸马也是她挑的,她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吴王回来了没?”于子清问。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想见他一面,过了今晚,她就不能再想他了。
“应该回来了吧,公主您出嫁,吴王怎会不回来?你可是他最亲的妹妹。”
“我想出去走走。”于子清站起身来,她在这个压抑的屋子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她必须出去透透气。
“不行啊公主,在上轿之前你是不能见外人的,这会不吉利。”玉奴阻拦道。
“我就是出去走走,马上回来。”于子清开门,走了出去。
她漫步到桃园,以后要来这里可就不容易了。不知道自己走后,谁会住在这里。原以为在现实社会里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穿越来到这里,应该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结果依旧还是被别人掌控。既然如此,又何必到这里来。
农历四月,桃花已败了。风一吹,扬起漫天粉雨,点点滴滴,好似斑泪。
于子清踏着红泥,徘徊在桃园中,睹物思人。曾经,她和李恪就在这里抚琴舞剑,把酒畅谈。仿佛那琴声还在耳边,他意气风发的身姿就在眼前。
“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
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
记年时。
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
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
认蛾眉凝笑,脸薄拂燕脂。
绣户曾窥,恨依依。
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
消瘦损,凭谁问?
只花知,泪空垂。
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fei。
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
前度刘郎,几许风liu地,花也应悲。
但茫茫暮霭,目断武陵溪。
往事难追。”
哎,往事难追!吟罢韩元吉的这首《六州歌头.桃花》,于子清的心情愈加沉重。她想逃,却无路可逃。
“公主——”“公主——”几个人在园中呼喊着。
于子清默默地走出桃园,见李世民在园外等待。他穿着赭红色的锦袍,一身喜庆。
看见女儿,李世民责备道:“马上就要嫁人了,还这么任性。快回屋妆扮,迎亲的人快到了。你想让父皇在大臣面前丢脸?”
于子清一言不发地回到房中。既然无路可逃,就不逃了吧。
长孙皇后和杨妃已经在屋里等候。见到于子清,长孙皇后笑道:“都快上花轿了,公主的心情还这么悠闲。”
于子清想笑,可笑不出来。她问杨妃:“三哥会来吗?”
杨妃恬静地说:“恪儿正在回京的路上,公主的喜酒他肯定是要喝的。”
于子清坐在了梳妆台前,说:“开始吧。”宫女拿着胭脂水粉,眉黛口红在她脸上精心描绘。梳妆完后,有人拿来凤冠霞帔,给她穿上。她就像一个木偶,让她们尽情摆弄。
等一切结束后,长孙皇后和杨妃齐声赞叹,惊为天人。于子清回过头去,看了看镜中那个陌生的面孔,她确实很美,美得只剩下一具躯壳。
长孙皇后拿来大红色的金凤盖头,盖在了于子清的头上,略带伤感地说:“大了,要离娘而去了。”
当盖头落下的那一刻起,于子清眼前一片黑暗。她早已坠进了黑暗的深渊,前路在哪里,她看不到。
这时,门外一阵唢呐锣鼓声,杨妃说:“迎亲的队伍来了。”
长孙皇后扶起于子清,道:“让母后扶你上轿吧。”
于子清在她的搀扶下出了大门,下了台阶。她感觉长孙皇后把自己的手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那只手很陌生。
忽然,一个细长的声音喧道:“紫清公主接旨——”
于子清被人扶着跪了下来,只听得细长声音说:“朕为紫清公主赐名高阳,愿你像高升的太阳,永远光彩照人。钦此。”
“谢父皇。”于子清站起身来,接过圣旨。高阳?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高阳公主,上轿吧。”那个尖细的声音说。
于子清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个柔软的手抓住:“我来扶公主上轿。”是杨妃的声音。
“公主小心,低头,好。”她在杨妃的指引下上了轿子。
起轿时,杨妃说:“公主,该忘的都忘了吧,随遇而安才能快乐。”
轿子抬起来了,欢快的乐曲再次吹响。于子清坐在轿中,紧紧地握着那圣旨。高阳,高阳,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她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两个字,可惜没有想起在哪见过。这道圣旨让她的心变得忐忑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经过漫长的等待,轿子总算停下了,于子清听到响亮的鞭炮声,人群的喧嚣声。
“公主,下轿了。”
好像是房遗直的声音,不过感觉有点奇怪。也许是自己心情太过紧张吧。于子清自我安慰着。可是那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高阳,高阳究竟是谁?
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一双双形状各异的脚,前来贺喜的人真不少啊。于子清心想。有人给了她一根红绸,她在一人的搀扶下,跨过火盆,走过红毯,踏上台阶,走进一间屋子里。屋子似乎很大,人好像很多,可是却没人大声喧哗。
一个声音大声说:“吉时已到,请新人拜堂。”
于子清被人搀着转向一个方向。
“一拜天地——”
于子清被人搀扶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二拜高堂——”
于子清被搀扶着换了一个方向,磕了一个头。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于子清稀里糊涂地被人扶进了一间屋里,扶她坐在床上,床很软,门被关上了。屋子里静极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点动静。
确信这里没人后,于子清揭开了盖头。这是她第一次来房府,没想到是已这样的身份进来的。屋子布置的很精美,粉红色的的纱帐,暗红色的雕花床,床上是大红色龙凤呈祥图案的缎被。床头是一个红木做得雕花矮橱,上面放着两跟红色的龙凤大蜡烛,烛光柔美。床前是一个圆形的红木桌子,上面摆着一套白色镶边的茶具。这是一间卧室,和前面的屋子用一个圆弧形的镂花门隔着,上面挂着淡紫色的水晶帘子。这就是自己的家啊。
李恪骑着追风,从长安城门飞快地穿过。他双眼迷离,微微有些醉意。此时,夜已深沉,街上的行人很少。多数店铺已经上了铺板,只有少数的几家酒楼仍灯火通明。除了深巷中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叫,空荡的大街上只有追风踏着青石板的声音。
来还是不来,他犹豫了很久。从早晨一直考虑到下午艳阳高照。酒喝了不少,他希望能够醉倒,这样就可以有借口不来了,可惜偏偏没有醉倒。最后,一咬牙,还是来吧,来参加最爱的女子和最好的朋友的婚礼吧,他们需要他的祝福。
快到房府了,李恪拉住马,骑在马背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咧开嘴,让脸上有些笑容。他准备好最完美的表情后,一蹬马刺,朝房府冲去。
忽然,黑暗中冲出一匹马来,差点和他撞在一起。
“是谁,如此横冲直撞!”李恪恼怒地喝道,因为把他刚才做好的表情全给冲没了。
“吴王?”那人拉住马,回过头来,惊喜地说。
“遗直?!”李恪惊疑不已,赶上去连连问道:“今天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吗?你怎么在这里?”
房遗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说:“房府今天是办喜事,可那是给我弟弟娶亲。”
“什么?你弟弟?”李恪大骇:“今天是子清出嫁啊,怎么会变成你弟弟了?”
“吴王,你说什么呢?家父来信说皇上把高阳公主下嫁给了我弟弟,今晚迎娶。”
“可是父皇来信说十七妹下嫁给你们房府了。再说,宫中哪有什么高阳公主?”李恪道。千万不要弄差了啊。他在心里祈祷。
“这就怪了。不过也没什么,说不定我弟弟娶的是皇上的宗室女,就像文成公主。”房遗直平静地说。
“这段时间你不在京里?”李恪问,他可不像房遗直那么乐观。子清的亲事是他让母妃提的,后来听说又是皇后做的媒。要是其中出了差错,岂不害苦了她?
房遗直说:“二月末,皇上派我去河南府查办赈灾银分发事宜。三天前我接到家书,得知弟弟要娶亲,这才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怕是弄错了!”李恪几近崩溃,他狠狠一蹬马刺,朝房府奔去。
“等等我。”房遗直加紧马鞭,追了上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子清怎么会嫁到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