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初冬的这场小雨淅沥地飘了一整天,湿漉漉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寒气,这种感觉想来是不舒服的,但却催促了夜归人奋进的脚步。
侯锦荣的脚步就像是奋进的样子,他缩着脑袋,风衣的领子立得老高,让人看上去觉得怪怪的,像是个畸形,有种使人产生为他寻找脖子的感觉,不过行路人已经很少了,显然没什么过多与好奇的目光。
侯锦荣的江湖经验,让他在两天前就派了两个马仔先回了狼州,以探探这里的风声。这两人积极的活动,使他们确定这里一切都很平静,于是侯锦荣一行才壮着胆子返回了狼州。
凄风苦雨下,先前回来的两人已在车站等候了多时,胜利会师的那一刻没有掌声、没有鲜花,只是鬼祟地互道平安,在侯锦荣看来,这就不错了。
一路颠簸下来,又冷又饿的他们找了一家小酒馆,火锅的麻辣与鲜香使侯锦荣的脖子又长了出来。他们只小酌了几杯,其中的一个马仔叫老板再上酒,被侯锦荣呵住,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大金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三十分,他说:“酒别再喝了,多吃菜、把肚子填饱了就行了,一会儿还有活儿要干呢。”
顾小年搭话道:“是去找李丹强吗?是不是急了些,要不要先准备一下?”
“准备?哼!从出事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准备,还要准备什么?”侯锦荣又问那两个先前回来的马仔,“你们俩都准备了吧?”
“没问题。”两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饭罢,侯锦荣带着手下驱车到了红太阳娱乐城,此时已是晚上十点钟,正是娱乐场所营业的黄金时段。未等保安做出反应,这帮人已经上了楼,直奔李丹强的办公室,侯锦荣今天算是客气的了,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李丹强正玩着电脑游戏,他似乎无暇顾及这般动静,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嘴里机械地蹦出了几个字:“有事去找值班经理。”
侯锦荣发出了怪异的笑声,一下子把李丹强从游戏世界中拽了出来,“李老板可真是个大忙人啊,怎么连兄弟我都不记得了?”此时保安这才跟着上了楼,正准备进入这间办公室,却被侯锦荣的手下挡在了门口。
这显然不再是游戏,而是真正的现实,李丹强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已是如此这般架势。他忙打起招呼:“呦,这不是侯老板嘛,大驾光临怎么不先来个电话,我也好亲自迎驾啊。”
侯锦荣说:“我怎么敢呐,只要你还没把兄弟我给忘了就OK了。”
“怎么会呢?”李丹强转而又对门口的保安说:“小徐,带几位到贵宾包间去坐,账算在我身上,我随后就到。”
侯锦荣摆摆手说道:“我不是来消费的,也不是来娱乐的,所以包间嘛、就不必了,我们还是就在这里叙叙旧吧。”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与眼神,使李丹强有些不安,又有些无奈,他叫保安先出去,并吩咐服务小姐送几个水果拼盘和酒水过来。
侯锦荣也不说话了,他坐了下来,几个马仔错落地站在他的身后,待服务小姐把酒水与水果拼盘送过来后,侯锦荣的随从把门关上,并锁上了保险。李丹强有些不知所措,此刻瞬间的宁静使得这间办公室弥漫着一种死沉的气息。
侯锦荣从果盘中取出一片西瓜,他吃的样子显得很悠然,可眼神里却找不出一点祥和。李丹强不喜欢这种眼神,更不喜欢这样气氛下的宁静,在这样的宁静之下,李丹强第一次感受到吃西瓜发出的声响竟会是这样的刺耳,相比之下,猪圈里的老母猪吃食的动静就显得可爱了许多。
李丹强不愿这种气氛继续下去,他知道侯锦荣肯定是为上次走的那批毒品而来,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弄清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他自己是问心无愧的,自己的手脚很干净,至于贺胖子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那为什么就出了纰漏呢?而且还被警察逮了个现行,好在货不是真的,不然自己这会儿可能还在亡命天涯呐,也说不定已成了铁窗中人了。
李丹强心中有好几种猜想,他倾向于问题的出现,就在于侯锦荣本身,买和卖都是他的独家一条线,自己不过只承担运输而已,会不会就是侯锦荣自己精心策划出的一场戏呢?这最有可能,要么他真的被人给戏弄了一把?
唉!不管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看今天这阵势,恐怕侯锦荣是讹上了自己,想到这里,李丹强心中不免更加忐忑,不过这之前他早就曾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个场面,事前有个思想准备总是好的,他也牢牢记住武斌与李战的嘱咐,所以他已有计策以应付自己所设想的那个局面。
侯锦荣啃瓜皮的怪声音,以及从他嘴角流到下巴的淡红色的西瓜汁,还有他向上翻着的眼睛,透出来不友善的眼神,再加上侯锦荣身后站立着的一帮爪牙,又使得李丹强心里一阵阵的发虚,他又强迫自己去想大哥的神通,还有武斌的强悍与勇猛,这两个人的实力已然是自己坚实的后盾,所以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心中不悦的李丹强,表情依然很平和,干脆就破题而出,也不再弯弯绕了,于是直奔主题而去,但他说起话来还是依旧很和蔼。李丹强很客气地问侯锦荣,上次走的那批毒品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锦荣扔下手中的那块已被蹂躏不堪的西瓜皮,不紧不慢地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纸巾擦着嘴,反问道:“怎么回事?我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眼下的境况李丹强清楚得很,所以他谦谨的把他知道的,以及后来从贺胖子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地给讲述了一遍。
这些情况对于侯锦荣来说,没有一点价值,他不相信事情会是李丹强描述的那样简单,难道这批货真的长了腿,自己跑掉了?
李丹强对天发起毒誓,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侯锦荣打断他的誓言,“狗屁!发誓有个屁用,我的那批货不翼而飞了,白花花的银子不明不白地从人间蒸发了,这个账你说怎么算?”
李丹强最不愿看到的那种设想最终成为现实。侯锦荣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是讹上了自己,李丹强说:“出了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我承担的运输成本和风险的那份分红,我也不要了,只能自认倒霉了。”
侯锦荣不依不饶:“哼,自认倒霉?那你就自认倒霉吧。”
李丹强说:“你什么意思?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货是你负责运的,出了事自然就应该你来承担责任啦,不然你凭什么拿那份分红呢?”
李丹强说:“你这是不讲道理嘛……”
侯锦荣打断了李丹强的话,“我就是跟你讲道理,这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你谈,要是依着我的弟兄,那情况可就不是这样了。”
在接下来的威逼之下,李丹强也就服了软,显然他此刻已被人做成了棋子,侯锦荣给他两条路作以选择:要么把这批货款承担下来;要么就牵线搭桥,促成与海川集团达成合作伙伴的关系。
这第一种选择,李丹强又不是傻子,自然不用考虑;这第二路嘛,他也表示为难,因为他知道大哥的脾气,他要是做了中间人,不仅仅是自讨没趣,甚至……,李丹强自己也不敢想下去了。
侯锦荣宽慰他:“达成合作也没什么不好嘛,我有我的独家路子,加上海川集团的实力和贸易平台,这种强强联合对谁都是有好处的嘛,有财大家发,到时候自然是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李丹强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加上今天的这个架势,也只有先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至于以后不是还有武斌和大哥吗,就交给他们来处理吧,反正今天不能吃什么亏。于是他说:“我倒是无所谓,也不想图什么,关键就怕我大哥不同意。”
侯锦荣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带我去见你大哥,就没你什么事了,成不成的都跟你没关系,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放心吧。”
“真是就这么简单?”
“那是当然,就这么简单,我侯锦荣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我还能骗你老弟嘛。”
这话的确让李丹强放心许多,李丹强心想:只作引见,至于事情将如何发展,想来自己也不用承担多少责任,这事到我这就算了了,这也是不错的结局。
可接下来侯锦荣的做法,却让他的小九九到此为止了,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叫讲话像放屁,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成语——人面兽心。
侯锦荣以老友叙旧为由,扣住了李丹强,并把他带到一处住所。李丹强一万个推托,也敌不过侯锦荣及其手下的盛情邀请,就这样他被请出了红太阳娱乐城。到了临时住所,叙旧并未进行,却是手机被侯锦荣暂借而去了,并在专人监护下睡了一宿。
在临入睡前,侯锦荣说自己是不错的人,他告诉李丹强:明天一早就去狼州,去海川集团见他大哥,让他睡个好觉,也睡个明白。
一路跟踪监控侯锦荣到了湛江,这种围而不打的战术,作为一名刑警队员还是熟悉的,不过中途就莫名的放弃,何建军颇为不理解,作为监控方,他自信自己与省厅缉毒大队的同志的监控技术,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对于领导的指挥与决策,作为警察、一支纪律部队的成员,服从命令是来不得半点折扣的。
其实何建军对这次行动感到困惑,主要还是源于他的亲弟弟,他没想到在涉案集团之中,竟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所以他内心中,迫切希望立刻就知道其中的全部真相,但他又担心自己的亲弟弟就是犯罪人之一,要是亲手去抓他,作为一个好警察,那还是说得过去的,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好儿子,该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呢?而且一直以来,母亲都对无法给予顾小年母爱而感到愧疚。
何建军的内心一直游走在情感与正义之间,矛盾归矛盾,在此二者之间,何建军是无法做出第二种抉择的。何建军性格有些偏内向,他不知道该怎样排解心中的困顿,他只觉得难受,虽然就这样闷在心里,但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接到命令后,何建军从湛江返回了狼州。他把此次的跟踪监控的具体情况,与雷虎作了例行交流。这之后他便提出了他的疑问,雷虎解释为:这次行动是配合省厅,所以具体情况由省厅统一部署、统一协调,他也不知道更多的了。
其实雷虎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的,只是江中天要求他对这个计划必须做到绝对机密,因为这次行动非同一般,代价也颇大,一起已侦破的大宗贩毒案被暂时搁置,本已收了网的鱼儿又被放了回去,省厅缉毒大队最后虽表示支持,但多少还是有些保留想法的。
所以这次计划的成与败,就关系到了两起不同性质的重大案件,成功自是理所应当的,如若失败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为此江中天的压力很大,而且这里还关系到一名内线的生命安全,雷虎深知这名内线的处境,种种因素使得他的决心和江中天一样,誓为只可成功。
雷虎对何建军还是绝对信任的,这位与自己共同奋战多年的亲密战友,那是没说的,但绝密就是绝密,这是原则,与信任无关。所以雷虎解释道:“省厅自有省厅的道理,他们肯定是有更宏观的考虑和部署,我们全力配合就是了。”
何建军表现出来的,似乎有点一根筋,他依然表示不能理解,雷虎的爆脾气有些发作:“上面有什么要求,我们只管照做,哪来那么多想法啊。”
雷虎再也想不到此刻何建军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名内线竟是何建军的亲弟弟。
同样江中天也不知道,在江中天刚调来狼州时,他初次见到何建军就觉得面熟,后来他想起来了,那神态、尤其那眼神的确很像顾小年。不过他万万想不到这两人会是亲兄弟,因为两人的姓氏摆在那儿了,再者在身高与体形上,也有着较明显的差别。
顾小年的情况,江中天是最了解的,当时是他把顾小年从边防武警部队调到省厅的,整个调动工作是江中天一手经办的,所以对他的简历,江中天到现在还能默写出来。
在顾小年的简历表上的社会关系一栏上,只填写了父亲,并已去世多年。作为组织上的领导,江中天为表示关心,也问过他的家庭,顾小年说:“就是一个人,这挺不错的,一个人更自在,正好做内线工作也不会也此分心,更谈不上担心家里了。”
江中天十分欣赏顾小年,他总觉得顾小年像一个人,那就是当年在对越战场上的战友李丹东,那都是往事了。
何建军感到很困惑,他表现出来的还是不能理解此次的行动,但他理解什么是组织原则。下班回到家,母亲看出他有些心神不宁,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就是这次出差太累了。何建军哪敢如实说呢。
吃过晚饭,何建军洗了个热水澡,但身上的疲乏一点也没有散去。月儿早已高高挂在夜空中,他却在床上辗转难眠,显然这不只是因为累的,往日有案子,人要是累很了,别说躺在床上了,就是靠在椅子上也能睡得着。
何建军反复拨打了顾小年家里的电话,但电话的那一头始终是冷的。他又翻出通讯录,拨打了一些电话,结果还是一样,他所认识的这些和顾小年有交往的熟人,没一个知道顾小年的下落。
从这几个电话看,基本可以判断出顾小年的确已经变得很神秘了。这一点一滴的累加判断,以及较为严谨的逻辑推理,使得何建军的心头越发沉重,这种感觉是不祥的。
顾小年可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心里倒也是挺着急的,自从那批毒品出事的当天起,侯锦荣就变得异常谨慎,在逃跑的路上、在湛江,一直到现在,侯锦荣似乎没有一点放松,他甚至怀疑过身边的每一个人,这种紧张的气氛,也影响着这个群体中的每一个人,所以顾小年展开活动的空间被极度压缩,向外联系的机会似乎被完全封杀了,他曾尝试突破这种封杀,但在权衡左右后,他便显得和其他同仁一样,表现得忠诚与自律。
经过一路的奔波,侯锦荣这群人都已是很累了,这会儿还没睡着的,怕是只有李丹强和顾小年了。李丹强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他揣摩着明天侯锦荣和大哥能谈出什么结果,自己又将会是怎样一个角色。在黑暗中,李丹强似乎有了些感悟,他想这是不是就叫“上了贼船”,他眨了眨眼睛,在这乌黑的冷夜里,谁又能看得见呢,李丹强心中暗自骂了一句:“真******。”一种悔意,油然上了心头。
顾小年则恰恰相反,他就是要上这样的贼船,并要在这上面搞出些动静,直至船沉、贼亡为止。他也在黑暗中暗自骂了一句:“******。”
侯锦荣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忘记了,在出事以后,他把所有手下的手机卡都给没收了,到现在也没有归还。这些手下也是的,到现在也都不去索还,可能是出于忠诚吧,或是怕第一个出头,有被疑似家贼之嫌。
对于侯锦荣的狠辣作风,顾小年已是很了解的了,但他不清楚明天侯锦荣会怎样与李战会谈?又会怎样利用李丹强?这个李战、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物?自己又该怎样把握其中可能随时产生出来的机会?
顾小年思来想去,看来这之前与江中天的联系是不大可能了,至于到底如何破题,看来也只能靠自己灵活掌握了。想到这里,顾小年决定赶快入睡,好养足精神,明天一定将会上演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