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中天、暨公安局的系列举措,李战是绝不会袖手旁观、坐以待毙的,除了在自身内部布置相应的对策之外,他还决定着手动用企业外部的一些社会力量。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的社会形象,这会儿多少是能派上点作用的,像是捐建希望小学、做慈善事业、与政府部门建立良好的关系,当初李战的本意并不复杂,他并不没有想到会为今天的局面而埋下伏笔,他就是觉得赚了钱,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当时单纯的初衷,在现在看来显然难以单纯下去了,因为李战觉得目前所遇的困难,带来的威胁是全方位的,自然也威胁到了他继续回报社会的行为与能力,为此他认为自己的决定是理所应当的。
当初李战为什么把大把的钞票扔进不相干的地方去,此刻武斌已有了深刻的理解。他现在也觉得平时应该多做一些善事,善有善报嘛,于此建立起的良好社会形象,或许就会为之带来相应的回报。
在此指引下,李战决定亲自出马,他去了集团公司所在的开发区管委会,丁轶峰是管委会的具体负责人,任管委会常务副主任,而管委会的正职主任由分管工业的方副市长兼任。
李战的到来,使丁轶峰觉得有些意外,因为往常关于海川集团的事务,都是由他们具体业务对口的人来处理的,就是很重要的事务,也只是他们的总经理武斌前来洽谈。而今天这位不常露面的董事长,却在敲门后而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并且事先也没来个电话。
丁轶峰忙请李战坐,并为他泡一杯好茶,他客气地问李战:怎么也不来个电话,是什么事惊动大驾光临?
李战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出来走动走动。”
丁轶峰笑道:“喔,这么说李总是出来散散心的喽,那应当是去旅游的嘛,可以到海南、到新马泰去逛逛啊,你旗下不是有个旅行社嘛,应该是更方便的喽。”
李战说:“是啊,天气冷了,到新马泰还真是不错的选择,丁主任要有兴趣,我可以给你好好安排安排,也好对我们的旅行社做个考察,提一些指导意见嘛。”
“我呀,还真有这个兴趣,不过我是个苦命人啊,”丁轶峰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大堆文件,继续说道:“你看,管委会这一大摊子的事,我哪有时间去享清闲呢。”
题外话说多了,也就无趣了,李战逐渐引入正题,他说最近公司遇到一些奇怪的压力。
海川集团是本市的纳税重点企业,作为为企业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为企业提供优质服务的开发区管委会;同时又是为企业排忧解难的政府部门,对于这样的事情,仅表示关心,那显然是不够的,丁轶峰自然是要详细了解具体情况。
李战讲述了他企业的车辆频频遭到市公安局的特殊照顾。
丁轶峰不解,问为什么,李战解释为:都是原公司职工张自刚个人引出来的。他说:张自刚涉嫌贩卖非法枪支,而他本人目前已经潜逃,对于张自刚的问题,集团公司非常配合市公安局调查,但到目前为止,公安局仍没有一个具体说法,集团公司认为这是他的个人问题,当然他的非法行为属于他的个人行为,本应由他个人来承担一切后果,所以公司已经登报声明,与他解除了劳动关系。
丁轶峰说:“是啊,这不是很清楚了吗,再说了,这么大一个企业,出一两个犯罪分子,也不为怪嘛,就这个问题,市公安局不至于对海川采取什么行动吧?”
“采取行动也没什么问题,只要合情合理,我们都是积极配合的,可从目前的状况看,好像市公安局认为张自刚的非法行为与我们海川有关,当然了,他们有一些怀疑也没问题,只要有证据支持就行了,不过他们的取证方式我认为不妥,海川的车辆出去要查就算了,现在是有些供货商、还有我们的一些合作伙伴的车辆,到我们公司来也要查,这样下来,不能不说对公司造成了影响,具体影响有多大,目前还不好说,”
李战说到这里,略显有些激动,“我们海川这块牌子就是无形资产啊,如果这样长久下去的话,我看这块牌子就可能成为负资产了,你说不是吗?以后谁还敢到你这里来啊!那都是后话了,就现在公司的生产和经营已经受到了影响,我们呐、是企业,他们是执法部门,所以我们有些话也不好说,所以我希望开发区是不是能和市里沟通沟通?你们都是政府部门嘛,当然了,市公安局的工作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予以支持,不过是不是应该在不影响企业正常生产和经营的情况下进行呢?”
对于李战的长篇大论,丁轶峰听着不住地点头,李战发现丁轶峰点头的频率在逐渐加快,此刻他知道自己的话应该可以收尾了,于是他将一个问句留给了丁轶峰。
丁轶峰劝慰李战不要生气、不要发火,也不要着急,他叫李战放心,自己一定会过问的,最起码他要知道市公安局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是什么?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对于丁轶峰的答复,显然没有达到李战的满意程度,他说:“这不是生气不生气的事,关键是目前已经对海川造成了影响,至于市公安局的具体工作方法,他们的理由、目的,我们没有权力过问,也不想过问,我现在首先是要对我的企业、我的员工负责,我要给他们饭吃啊,如果说我已经无法对他们负责了,那么我这个董事长就没有必要干下去了,干脆把企业一卖了之,回家享清福算了。”
丁轶峰笑道:“李总言重了,说的都是气话嘛,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这个副主任也就得引咎辞职喽。”
李战的话还是有力度的,丁轶峰当即拿起了电话,拨往市公安局办公室,局办主任接了电话,丁轶峰说明其意,局办主任回答:此事自己并不清楚,他说这是刑侦队的事,不过他表示可以去问问、了解了解。
丁轶峰顿了一下,他又看了看李战,在李战坚毅的表情之下,丁轶峰请局办主任马上就去问一下,自己过十分钟后再打来电话。
对于这样的事,这个局办主任还是头一回碰到,往常倒是也有过问具体刑侦事务的,但那都是公安或政法系统的相关单位。而这个开发区管委会似乎不应当这样理直气壮吧,而自己所代表的公安局好像也没有这个义务吧。
不过办公室主任就是办公室主任,他并没有拒绝,而是说自己马上就去具体了解,有了结果,自己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过来。
从这个电话来看,市公安局的态度是积极的,于是丁轶峰和李战便于此等待了。干等,气氛很是尴尬,那就扯些闲篇吧,李战虽没这个心思,但为了不至于这段时间显得空白而多余,他开始描绘起海川的美好前景,从企业管理又聊到狼州的投资环境,又聊到国家政策大事,又聊到全球经济,在聊到环保、能源之时,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终于打来了电话。
这段时间里,局办主任真的去了解李战关心的事了吗?其实他并没有,之前电话里积极的态度,不过是外交辞令而已,当然他也没有全然不顾,他将电话打给了雷虎,至于刑警队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并没有过问,这可以理解为纪律吧,或者说这是规矩,因为他虽是办公室主任,但始终属于内勤。
局办主任向雷虎透了透风,叫他稍微注意一些,也是提醒他,在方式方法上要尽量做得更好一些,雷虎说他会注意的,其实雷虎并没有把这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地继续坚持他的风格。
与雷虎通过气之后,局办主任又忙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他还真忙,局办里琐碎的事也的确不少,快过去一个小时了,他这才想起开发区管委会的这档子事。嗯,时间上也差不多,或许还稍显长了些,不过局办主任觉得也好,这正可以说明自己在努力、在慎重地办这件事嘛。
丁轶峰接了电话,局办主任首先就时间上打了招呼。想找出合适的理由,那真是太多、太容易了,自然这样下的理由也很充分。
丁轶峰、尤其李战更关心的是其下的内容,局办主任解释为:这是省公安厅的整体部署,并不是针对某一单位的,所以市局自然不好过多干涉省厅的整体计划,市局只是服从省厅的安排,做一些配合性的工作,具体是什么性质、什么内容的行动,省厅没有说,市局也不知道,市局具体参与配合的同志也不清楚,他们不过就是执行省厅的命令而已。
最后局办主任还做了补充,他说他已经和下面的同志打了招呼,要求他们在具体执行任务时,要注意方式方法,还有就是要考虑到地方企业的正常经营,局办主任说:“不管怎么说,都是狼州这一方水土下的嘛,能照顾、能给予方便的,我们一定会考虑到的,下面的同志我都打过招呼了,丁主任,你就放心吧。”
说到底这终不是丁轶峰的事,所以有了公安局局办主任的这一番话,他也就放心了,也算是对李战有了一个交代。听了丁轶峰的转述,李战的心似乎仍悬在半空。
省厅的安排?李战猜得出来,这是托辞,把麻烦转嫁到省公安厅的头上,这样地方上的企业和省厅总是很难够得着吧,那么企业自然就只能捏着鼻子、缩着头,再也嚷嚷不起来了吧。
李战心想:我是瘸子,又不是傻子,你说省公安厅就是省公安厅啦,我就不信这个邪。当然这些话只能回家关起门来和自己人说。他想:看来市公安局并没有把丁轶峰当回事,不然不会就这样给堵回来了,还什么公安厅,这分明是唬人嘛。
想到这里,他觉得再跟丁轶峰费口水,也是多余了,就暂告段落吧,于是他对丁轶峰表示感谢,并邀请他晚上吃饭,丁轶峰客气道:“改日吧。”李战也没真打算请他,“好,那改日就改日吧,不过下一次一定不能不给面子喔。”
李战离开了开发区管委会,但这事显然还没完,这一趟算是白走了吗?李战这样问自己,他又回答了自己,这还是有意义的,先给对手一些压力,看看他们下一步将选择怎样进行。当然李战也不会奢望对手就此能够收手,今天的这一步就算是个序曲吧,大家心里都要有点数,也算是告诉对手自己的态度,自己是不会就这样听人摆布的,要是这样搞下去,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就看谁更坚强吧。
李战内心里一直渴望着宁静,然而这些年来,他似乎从未真正体验过这种感觉,早在多年以前,他就知道或许自己以后的人生也不大可能再享有什么宁静了。不过这些年也算是安安稳稳地过来了,虽谈不上什么宁静,但心里也时常觉得那宁静的感觉已不久远了,或许再有一些日子,努努力,再伸一把手,就能牢牢抓住那种感觉,并将它化为一种永恒的状态,持续下去,再持续下去,直至生命的终结,然而现在的这种局面,彻底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幻想于理智中进行,又于理智中终止,李战就是这样理智的一个人,目前所遇境地,显然不是太妙,但他似乎早有思想准备,至于早到什么时候,或许还是在他干净的时候吧,然而一旦产生了这种思想准备,不久之后他就不再干净了,或许也就此开始了渴望宁静,或许与此同时也正是他彻底告别内心宁静的时刻。
李战自觉是理智的,再加上他早有的思想准备,所以他自觉是泰山崩于眼前、而我自岿然不动,告别内心中的渴望与幻想,回到真实的现实中,这个现实就是需要别样的斗争,李战自己所选择的。
目前的困境是他曾预想过的,当然他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也恐惧有这么一天,然而这一天还是来了,李战给武斌的感觉是沉着的,他自觉也是沉着的,但他无法否认内心中有一种恐惧,在这种恐惧之下,他想到了鲁迅在《纪念刘和珍君》中的一段话:“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于此之下,李战又产生了一种亢奋,源于恐惧中的亢奋,此刻李战认为自己内心中应该只有两个字——斗争,不是“抵抗”,更不是“挣扎”。
武斌的脑子里不会考虑这么多的词汇,他所遵循的是:快乐时快乐,痛苦时痛苦。现在他的心里就是希望痛苦之时不要来临,永远也不要来临,然而当他想到这个的时候,似乎痛苦之时就要快来了,为了避免这一时刻的出现,所以他非常关心李战此行的结果。
李战从开发区管委会回来了,并没有带来武斌所期望的那种喜悦,武斌有些沮丧,李战叫他不要担心,因为这个结果也是李战预料之中的,毕竟开发区管委会和市公安局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公安局不买账,也没什么奇怪。
武斌想想也是,他问:“哥,既然你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干嘛还去找丁轶峰,这不是白跑一趟了吗?依我看,不如直接去找方正海。”
“还不到时候,现在就去,显然乱了章法。”李战说着,取出香烟,递给武斌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他平常一般是不递烟给武斌的,只要递烟给他,武斌就能领会李战的意思,今天的这一支烟,武斌知道这是要自己冷静,不要心浮气躁。
李战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来,他继续说道:“方正海虽然是开发区管委会的正职主任,但他毕竟只是挂职的,他到底是个副市长啊,越过丁轶峰直接就去找他,这说明什么?撇开丁轶峰不高兴不说,这也说明了这是件大事,而且说明是我们很紧张的一件大事,一个规规矩矩的企业,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大事,不让人产生多余的想法吗?所以我们的策略是需要低调、缓和对之,要给人感觉是正常商人的反应,要给人感觉我们是为了生产、经营而着急、而发火、而告状,并不是因为警察而紧张,我们所有的反应和警察是没什么关系的,而是和我们的企业,和我们的职工有关系。”
武斌认为李战的话是有道理的,不过他觉得这只是理论,关键是怎样将这种理论贯彻到实践中去。
李战说:“当然了,任何理论都是务虚的,但它却是指导性的,方正海,肯定是要去找他的,但不是我们去。”
武斌不解,“哦,那谁去?”
李战说:“当然是丁轶峰了。”
武斌的神情好像是在问:有把握吗?
李战补充道:“丁轶峰不但会去,而且还会让方正海来找我们。”武斌似乎不再疑惑了,因为他看到了李战坚毅而自信的眼神。
李战和武斌商议后的决议是:胡老板订的那批军火继续生产,当然这需要在最谨慎的状态下进行,至于之后将怎样出货,也只有到时再具体定了,因为那是最危险的时刻,警察的眼睛又盯得那样紧,这是个难题,只能到时随警察之动而动了,这也是无奈之举,主要还是因为这笔生意接的不是时候,那买家又是那样的不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