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万福。”
苏陌颜屈膝行礼,目光低垂。四周一片寂静,惟有鞋底拍着地面的啪啪声由远及近而来。映入视线里的是明黄祥云月纹鞋面,待行到她身前,停了脚。
苏陌颜只觉一股浅淡的龙涎香透了空气隐隐而来,手肘处传过一阵轻力,便就着那力势起了身。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继遭了临幸那晚之后。
抬起头,她弯了眉梢,清浅一笑:“你来了!”
“恩!”
像是入了寻常百姓家,丈夫日出而作,日落归来,妻于忙碌间探了头,含笑着遥遥问一句:“回来了!”
齐天佑只觉一瞬间心底涨得满满的,满得似是再也装不进余的东西。
“天佑……”恩沫轻扯了齐天佑的衣摆,扬起头:“抱!天佑……抱!”
“好……”齐天佑弯下腰抱起霍恩沫,又腾出右手抹去她嘴角的糖屑:“回去吗?天嘉还在乾清宫等你。”
恩沫皱了眉,仿佛在艰难的取舍着,半晌,才瘪了嘴道:“沫儿想和姐姐一起!”
“这样啊……”齐天佑面露出为难。
“好天佑,你就允了沫儿这一回吧!沫儿保证不闯祸!”仿佛怕齐天佑不愿相信,她忙举了手欲对天起誓。
“那……”齐天佑瞥了一眼她泫然欲泣小脸,笑道:“只此一次!再有下次可就由着天嘉去关你禁闭了!”
“好的!”她挣扎着下身,扑向苏陌颜。
“她好象很喜欢你!”齐天佑脸上漫过更深的笑意。
苏陌颜点了点头,并未答话。
“皇上,戊时三刻了!”身后的肖德顺上前轻声说道,然而相隔仅仅几步之遥的苏陌颜依然听得分外清晰。
眉心处仍是挂着点点笑意,仿佛不甚在意:“皇上还是快些去吧,莫让姐姐等得急了。”
依旧是那般恰倒好处的笑颜,不嗔,不怨,不恨。只是如山茶花般,于空谷处静幽幽的绽放。却看得齐天佑莫名的有些躁了,他微微颔首,又对恩沫说明日再来看你,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苏陌颜站在原地看着齐天佑离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直至再也看不清了,方才转身吩咐着流景等人收拾妥当,又领着恩沫沐浴后,待荷香替她抹了日里太后送的药,便也歇下了。
夜,犹如划不开的,浓稠的墨,直直的泼下去,掩了一切。唯有那弯月,嵌于那墨布之上,愈发衬得皎洁。
许是身旁多了人,恩沫总觉着有些热气逼人,恍恍惚惚,睡得极不安稳。最后索性睁了眼,伸手推了推一旁的苏陌颜,却又忙缩了手,只觉她身上炙得吓人。
“疼……”苏陌颜犹如梦呓般的呻吟声在寂寥的暗夜里越发显得遥不可及。
“姐姐,哪里……哪里疼?”
恩沫几乎一瞬间慌了手脚,挣扎着滚了下床,嘶哑的声音里布满了惊恐:“来人拉……快来人拉……”
匆忙间披了衣服闻声而来的荷香抬眼便看见门前银色的月光下已是泣不成声的孩童:“格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想张口说话,却被满眼的泪水与惊恐阻了声,只是摇摇指着屋里,哽咽着:“姐姐……姐姐……”
“什么?”余下赶来的一干人均是白了脸,匆匆进了里屋。
“主子……主子……呀!”荷香方将手覆于苏陌颜额头,又缩了回来,转头说道:“怕是积了热,流景,现下该怎么办?”
“疼……背……疼……”苏陌颜深皱着眉,额头已是渗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荷香又慌了手脚忙要掀被,却只觉得手脚冰凉,发不上力,后背因努力的压制而微微颤抖着:“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拉……”
“荷香,我来吧!”流景拍了拍荷香的背说道:“碧落,去打冷水来给主子敷上,隔热!小禄子,你先照看着格格,若是出了事……”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森然,听得人心陡然一沉:“倘若果真出了事,这永福殿里头的,怕是人人都要人头落地了。”
说着,她伸手将被子缓缓拉至苏陌颜腰身处,对一旁的荷香说道:“荷香,你过来将主子身子翻过来。”
“好!”荷香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前,轻手轻脚将苏陌颜翻了身,又按住她的肩膀。
流景深吸了口气,双手带着几不可微的颤抖褪下了苏陌颜的单衣。
“哐铛”一声脆响在静夜里被无限的放大传进众人耳朵里,碧落只觉得双手一瞬间失了力气,跨着虚步走向床前。掉落在一旁的水盆被踢得在地上晃荡了一圈,“哐哐”着慢慢停了下来。满盆的水落到地上,迅速的扩散开来,混合灰尘,将碧落擦过的裙角晕染出一块难看的水渍。
“为什么会这样?”碧落喃喃的说着,难言的惊恐瞬间渗入至骨髓里。
女子光洁如玉的背上,此刻已是黑紫色,肿得厉害,原本还只是因落了板子而泛紫的伤痕,却是灌了脓,淡黄色的,一处一处,触目惊心,她的心里像是扎进了一根尖锐的刺,狠狠的抽痛起来。
“姐姐……”霍恩沫捂了嘴,眼底的泪汇成一股股:“太医,快叫太医啊!”
“格格……格格!”流景止不住的大喝一声,恩沫方才平静下来。
流景走到她身前,重重的跪了下来:“格格,现下宫里头已是落了锁,要找太医真真是空谈。为今之计,能救主子的也就只有格格了。”
“我?”她的声音抽噎着:“我能做什么?”
流景抬起头,微微一笑,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格格难道忘了皇上了么?”
“哎?!”对呵,她怎么忘了还有天佑呢?
霍恩沫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懊悔笑意,腮边的泪珠耀出晶莹的光泽:“你们好生照顾着姐姐,我这就去找天佑过来。”
“格格,您知道皇上在哪里吗?让小禄子带您去啊!”流景对着霍恩沫飞快离去的背影大声喊着,见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慌忙对一旁发愣的小禄子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若是沫格格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此时方才回过神来的小禄子胡乱答了声“是”便追了出去。
清冷的月色筛过重重树影,洒在路面上奔跑着的女孩身上,地面上的身影被重复着拉长又缩短。偶尔有风吹过,引得稀稀疏疏的树叶晃动着沙沙作响。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日里在乾清宫隐约有听见天佑吩咐着说是夜间宿在咸福宫。
咸福宫,依稀记得是这样走的。
出了永福殿左拐,穿过长廊,过了尚林苑,再左拐,出了庆福门,差不多两百米就到了。
眼见着庆福门就在眼前,霍恩沫心中一喜,孰料地面有藤蔓绊住了脚,她狠狠的摔在地上,尖利的石头扎进手心里,血丝溢了出来,是扯着心脏生生的疼。
心中隐隐浮现一股不祥之感,她爬起身也顾不得其它,只将手往那衣襟上胡乱一抹,又抬脚往前跑去。
漆红的大门紧紧闭着,檐上支着的灯笼安静的散发着暖暖淡淡的温黄光芒,霍恩沫一手拍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手狠狠的拍打着沉重的宫门:“天佑,开门,快开门拉!天佑,快去……快去救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