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棠宫,顾名思义,因其殿里整片整片的海棠而得名,是太祖皇帝为一名宠妃专门建造的。因那名妃子生性极其喜爱海棠,故而冬棠宫里几乎被种满了海棠,向来是后宫里炫宠之地。
直到先帝时,因入主冬棠宫的那位性喜梨花,先帝竟硬生生的移去了所有的海棠,改为梨树。宫里头有喜欢海棠的妃子便拣了一两棵移植过去,其余的均被运出了宫外。
现今的冬棠宫院里仍是满院的梨树,只在中间留出两米来宽的甬道,铺了巨大的青石板做成小径。走在上面,恍惚间会让人产生一种“曲径通幽处”之感。
“苏才人,这是内务府才遣过来的丫头。是主子您自己选还是要奴才们忖度着帮您选?”
“有劳肖公公了,还是陌颜自己来吧!”
苏陌颜淡淡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婢女,这便是她选的路了,如若前方是万丈深渊那也只得继续前进。她知晓至此她已是没了退路。苏陌颜拿起桌上的笔信手写下个“错”字,随后端起茶轻啜一口。
“甭跪了,都起来吧!”
而后苏陌颜便不再言语,只顾低头喝茶。留得一群宫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众人沉默到几乎窒息的时候,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对着苏陌颜福了福身。
“主子,奴婢僭越了!”
说着便走向桌前,倒了一杯茶,又从袖口里拿出火折子,轻轻吹燃,也不多言,拿起宣纸便在茶杯上方烧了起来,而后又喝下了那杯盛有纸灰的茶。接着便原地跪了下来。
“奴婢流景逾矩了,但凭主子责罚!”
苏陌颜含笑的看着流景,轻轻来回摩挲着她葱管般的小指。
“倒是个伶俐的丫头,你且说说看方才我在那纸上写的是什么?说对了,便不罚你!”
“回主子话,奴婢不曾见主子在纸上写字!”
“真正是个明白的,只是……”苏陌颜脸色一紧:“放一个如此聪明的奴才在身边,怕是谁也不会放心吧?”
“那要看主子是觉得韬光养晦的好,还是像奴婢这样已是知道了性情,可以防范的好?”流景说着将身子压得更低了。
苏陌颜凝眉思索着,她本是孤身一人进宫,对宫里头所知甚少,若是不小心犯了哪宫的忌讳也未为可知。如果身边有个懂事的帮忙提点着,定会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再者,今日入宫如此匆忙,怕是外人纵使有心想插一两个暗哨进来,也没那时间准备。即便这流景真是她人的暗哨,那在这殿里头的又有几个不是呢?
想到此处,苏陌颜便点了点头说道:“都如此说了,再不留你可就显得我小气了!”
“谢主子!”
“还剩一个,流景做主替我选了吧!”
这时,在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肖公公走到苏陌颜身前,打了个千。
“苏才人,奴才瞧着碧落倒还算伶俐,不若剩的那一个就算做碧落吧!也省下些麻烦!”
在这宫里头,挑个伺候的俾女本是件小到不算事的事情,纵然这样,也断是容不得一个奴才在旁插嘴。然而这肖德顺肖公公却是从先帝在位时便伺候着皇帝的,宫里头地位低的妃子遇到了肖德顺都得福福身行礼。这样算起来只是才人的苏陌颜见了他也是得行礼。此时说出这样的话,算是一种示好吗?苏陌颜一时心绪繁杂。
“既是肖公公荐的人,想必定是好的,哪个是碧落?”
“回主子话,是奴婢!”顺着声音的方向瞧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明净清澈,灿若星子。
苏陌颜淡淡一笑,这个女孩她早先便注意到了,在刚才众人皆盯着那紫衣女子的动作时,只有这个女子滴溜溜的转着她的大眼四处乱瞧,没有一点做俾女的谨慎,倒是像极了贪嘴的少女,对周遭均充满了好奇。
“瞧着是个剔透的人儿,就流景和碧落,其余的都散了吧!”
“那老奴也去回皇上话了!老奴告退!”
“公公慢走,陌颜送送公公!”说着苏陌颜快步走了上去。
“刚才之事,谢谢公公在旁提点了!以后公公若是有陌颜说得上话的事,陌颜自当尽力!”
“才人您是主子,替主子打点自是奴才分内的事!主子若有事尽管开口吩咐就是。”
苏陌颜看着遥无尽头的长廊,脚下的步子忽然有些趔趄。
“公公,陌颜本是人微言轻的戏子,自小只有一个情同姐妹的俾女,如今陌颜进了宫,自是放不下她一个人在外!”
原来还朝前走着的肖德顺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细细的打量着苏陌颜。
“才人,您很像老奴的一位故人!”接着也不顾相送的苏陌颜,一个人径直离开了。
看着肖德顺离去的身影,苏陌颜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冰凉的笑意,满带苦涩,没想到这天下竟还有人记得那个人!
碧霄宫里陈贵妃正倚在轩窗边,对着窗外,一脸沉思。窗外的海棠开得正浓,整片整片的白,冷风吹过,卷来缕缕清香。陈贵妃的心里没来由的想起了刚才献舞的女子,只怕这满树海棠的清浅也不及那女子吧,那样的女子当真配得起梨的清梅的魂!
“娘娘……娘娘!”见到陈贵妃仍在独自沉思,身旁的俾女不禁添大了些声音。
“香兰,说吧,什么事?”这时方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的陈贵妃用略带些许责备的口气说道。
“娘娘,听说万岁爷才进殿便下旨封了今日献舞的姑娘为苏才人,这会子怕是已住进永福殿了。”
“哦?是入住的冬棠宫的永福殿?”
“回娘娘话,方才奴婢打听到的是!”
“恩,知道了,替本宫备一份礼送过去吧!”
香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抬头瞅见陈贵妃一脸不耐的神情,便也识趣的住了嘴。
据宫里头留下来的老人讲冬棠宫曾住过一位先皇极其宠幸的妃子,后来有人告发说这位妃子与外臣通奸,于是一夜之间整个冬棠宫的奴才全被赐死,那位宠妃也被赐了鸩酒。
至此之后,冬棠宫再未入住过后妃。这时皇上的一番举动更是让后妃们一时无法想通:一来这苏才人尚未侍寝便被指了位分,理应是极得圣上待见的;二来此时圣上下旨命其入住近乎冷宫的冬棠宫,是否昭示着那位苏才人并未像表面上那么受圣上待见呢?这让素来捧高踩低的宫人们一时无法辨清是否该去讨好这位新进的才人。
“主子,方才肖公公打发了小禄子,小福子过来说是我们宫里头的使唤太监,一同过来的还有个叫做荷香的俾女,说是您方才与肖公公在路上一道看上的。”
“知道了,把荷香带进来,你同碧落将妃嫔们送来的礼收一收,也去歇下吧!”
看见坐在镜子前的苏陌颜取下了头上的碧玉簪子,流景心下浮出一丝诧异。
“可是……主子,您不等皇上传召吗?”
苏陌颜看着映在镜子里流景略带为难的脸,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的丝丝落寞,稍纵既逝,快得几乎让流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用了,他……”略微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他今晚不会召我侍寝,而且以后也不会!你们以后自也不必准备这些个了!”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后宫之中,今日夜里皇上翻了谁的绿头牌,这消息便传得便更快了。
“你是说,今儿个万岁爷翻的陆昭仪的牌子?”斜倚在贵妃塌上的陈贵妃眯着双眼,然而半跪在身后轻揉着她双肩的香兰依然感觉到了在说到陆昭仪时陈贵妃后背几不可察觉的紧绷。
“回娘娘的话,乾清宫那边传出来的是!”
“知道了,下去吧!”
伶俐的小宫女在感觉到气氛的僵硬后,速速退了下去,只是为什么万岁爷才封的苏才人没被召宠幸呢?怕是谁也猜不透那“天”的想法吧!
“娘娘,最近万岁爷似乎夜夜翻的都是陆昭仪的牌子。”看见其余伺候的奴才均无声的退了下去香兰柔声说道。
“那个贱俾,左不过是本宫荐过去的,本宫倒要看看她能有多大能耐!要斗,本宫就慢慢斗给她看!”
刻着繁复花纹的镏金护甲因双手的过度用力几乎嵌进了手掌的肉里,而此刻的陈贵妃却恍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