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妈妈住进来看孩子以后，一个情景老是在男人的脑子里盘旋，像他的影子挥之不去。
那时候，男人还是男孩，三、五岁的模样。小时候的男人很聪慧，虎头虎脑的，颇讨人喜爱。
某个黄昏，男孩的妈妈抱了男孩坐在院子里乘凉。妈妈就对男孩说：“你长大了给妈妈买什么吃呀？”男孩就仰起天真的小脸说：“给妈妈割肉。”妈妈就笑了，笑过之后就用手一戳男孩的鼻尖说：“到时候，妈妈就吃不动肉咧。”男孩就撅起小嘴说：“我给你端豆腐。”院子里就响起了妈妈开心的笑声，引来几只蜻蜓前来偷听。
谁知这个幼时的愿望到男孩成长为男人之后，就成了奢望。
男孩上学很努力，一路过关斩将轻松进入大学，大学毕业后，又不费什么周折进了小城里的一家事业单位。虽然收入不高倒也稳定，男人是个知足的人，从农村走出来的男人很满足。
男人的另一半是个城里人，生性泼辣。女人在行政单位，是个公务员。男人和女人都是靠工资生活，城里的房子都是男人的父母借债买来的，可男人的父母是个要强的人，声称不要孩子作难，趁着自己还年轻，很快就把债务还上了。于是，男人和女人没有什么负担，整日里乐哉优哉。
像所有的家庭一样，男人和女人有了孩子。这时候，女人的公务员工资调高了，男人的工资少了一大截，男人就感觉在女人面前矮了一截。
很快地，男人的妈妈进城来给男人看孩子。
不知怎么了，女人在男人耳边就多了风凉话。
一回，女人说，咱妈身上有股什么味？也不知道洗洗澡！
男人就解释：老家养了猪呢。挣钱还债哩。
女人就白了他一眼。
孩子要穿衣，得做。女人就问：妈，你抽空给孩子做件衣服啊？
男人的妈妈就脸红了：我不会啊。女人就满脸不高兴，就对男人说：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像咱妈这个年龄的都会做小孩的衣服！言外之意，就有了对男人妈妈的抱怨。
一回，孩子的衣服领脏了。女人就对男人的妈妈说：妈，你就不能趁着晚上把小孩的衣服领换洗一下，这活我都会，你总该也会吧，这又不是做衣服。说话的语气就有了责难。于是，不善言谈的男人妈妈就在晚上忙活起来。
每个周末，男人的妈妈都要急切地回老家。女人就在男人的耳边说：我都给妈说了，让她把儿子的家当成自己的家，看来妈的心思不在咱家，你看她慌张的！男人就解释：家里不是还有爸吗？
女人就叹气说：咱对妈再好，也不如咱爸呀。
其实，男人的妈妈私下对男人说了好多话。男人的妈妈从不在女人面前多说一句话，女人说了不中听的话，她总是忍着，不吭声。男人的妈妈曾对男人说：咱家还有债务呢，家里养些猪，挣俩钱，我到家给你爸做做饭，你爸再干点木匠活多少挣些，再过一年，咱就还清了，到时候还能给你们分一些。
男人在这个时候，鼻子就会酸酸的。就“抱怨”说：您们早该把咱家的债务给我们兄弟几个分一下，早该给媳妇坦白。男人的妈妈就说：我们还能动，这是我们的任务，不用你们管。
就这样，女人在男人耳边总是数落着。有时，男人就争辨几句，却招来女人更倔强的反击。男人就变得更加沉默了。
于是，男人想改善一下妈妈的伙食。男人的妈妈头发白了大半。牙齿也不好，五十多岁都快掉光了。男人就想起儿时的愿望，心里就愁起来。因为女人不爱吃豆腐。
男人经过一家豆腐坊，闻着里面喷香的豆腐，心里就泛起一阵阵异样的感觉。可一想到，女人在耳边唠唠叨叨，就强压了心里的念头，空手而回。
一天，男人接到电话，赶紧回到家，原来是男人的妈妈不知怎么倒在了地上。男人打了急救电话，到医院一检查，是胃癌，晚期的。
男人就看女人，脸阴沉着，把女人弄得莫名其妙。女人心说：又不是我让妈得病的。
男人的妈妈活不过一个月。医生说。
一连几天，男人都泡在眼泪里。
这天，男人拉着女人来到豆腐坊，买了几十斤豆腐，回去放到冰箱里。女人说：这么多，吃不了会坏的。
男人就吼：不用你管那么多！女人就吓得一愣。
男人说给妈做一盘小葱拌豆腐。女人看看男人那张可怕的已经扭曲的脸，进了厨房。
做好后男人说，走，咱给妈送去。
说着，转身就走。女人怔了一下，跟着男人的脚步往外走，并且走得越来越快，跟得也越来越紧。
我现在才明白咱妈爱吃豆腐。女人说，你怎么不早说，是不是我平时太爱唠叨了？我把心思都用在孩子身上，才口无禁忌地对妈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
男人突然“哇”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