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立朝数百年来，崇尚奢靡之风，皇城内尽以金砖玉阶铺地，宫殿或巍峨，或灵巧，无一不华美异常，先帝体恤民生艰难，即位之后对仍完好无缺的宫殿只略加修葺便罢，当今天子亲政以来亦为多建宫室。
帝后大婚前夜。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红幔高张的昭华宫，这是历代皇后的寝宫。执事太监福海远远瞧见有人走来，正要上前呵斥，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福海，你带所有的人都退下。”他心中一惊，忙垂下眼睑道：“是。”不多时，守夜的宫人们鱼贯从殿内走出，他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只听那人又道：“你也退下吧。”他如逢大赦，脚步匆匆退下玉阶不敢回头，陶姑姑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而陶姑姑身边的人，如果他没有猜错，应是太后无疑，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这个时候，太后到昭华宫做什么。
而此时，太后和陶姑姑穿过正殿，径直往寝殿走去，昭华殿中一片黑暗，陶芸娘轻声道：“您的记忆还是这样好，走了这半日，半点磕着碰着都不曾。”太后幽幽一声叹：“你不记得了？那些年这昭华宫与冷宫别无二致，连分例的蜡烛都被克扣，到了晚上，若没有月光，我们两个即便面对面坐着都看不清楚彼此的眉眼。”陶芸娘眼中酸涩，紧赶两步挽住太后的手臂，低声道：“奴婢没忘。”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寝殿，太后坐在象牙嵌八宝雕床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苏合香，手中却抚着床上的花罗蚕丝百子千孙被沉默不语。
那一年，她只有十八岁，仍是左相的父亲告诉她，入主昭华殿是一个女人终生最极致的荣耀，她却只是不愿，可没人救得了她，哪怕是他。大婚当夜，那个一纸诏书将自己迎入皇城的男人却没有进新房，直到三个月之后的一次盛宴，帝后才初次相见，他的眼中却只有一个傅昭仪，宴会之上，她的父亲对皇帝如此冷落爱女微露不满，于是那天夜里他便去了昭华殿，并强迫她行了夫妻之实，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夜的屈辱，次日当芸娘看到她满身的淤痕，忍不住痛哭出声，她却一滴泪都没有掉。谁又承想到，只这一夜，她竟怀上了龙嗣。得意忘形的父亲在朝堂之上越发炙手可热，权势喧天，然而就在皇子满百日那天，皇帝出其不意的出手灭了温家，而后，孩子也被强行抱到无法生育的傅昭仪宫中。
：“太后，该回去了。”陶芸娘见她出神，怕触及她的伤心事，遂劝道。
太后轻声道：“芸娘，还记得吗？大婚那日，你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还说呢，那天您非得在喜服里头穿着丧服，奴婢的三魂六魄都给吓的没影了。”陶芸娘说起那些，犹自惊魂未定。
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又蹙起纤纤眉梢道：“可惜，他竟然没有进新房，我真想知道他看见丧服会是什么样儿的表情。”
：“人死如灯灭，您何必如此自苦？”陶芸娘低低道。
太后语声低柔，却辞色渐严：“他是死了，可傅昭仪那个贱人还活着，他的儿子还活着！”
：“太后，皇上到底是您的亲生骨肉。”陶芸娘惊骇道。
太后冷笑道：“亲生骨肉？！你没看到他看我的眼神吗？我的亲生骨肉口口声声唤的母亲是傅昭仪，不是我！”
陶芸娘一时语塞，的确，皇帝从未叫过太后为母后，反而是傅太妃，皇帝每每称其为母妃。
：“先皇千错万错，最错是不该把皇上交给傅昭仪养。”陶芸娘叹息道。
两人沉默了半晌方离去。
次日。
北晋开国以来第一位出身于民间的皇后正式入主昭华殿。沈语夜半时分便被宋姑姑叫起来梳洗装扮，凤冠累累，云髻峨嵯，五重繁复的华服雍容华贵，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仿佛天地间至美光华皆集于此身，饶是见惯了美人的宫人们忍不住啧啧惊叹。
沈语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般任人摆布，告太庙，受金印，这所有一切的礼仪仿佛都是在她无知觉的情况下完成的，直到她坐在昭华殿的凤床上。
：“娘娘，您该累了吧，皇上还要过会子才来，宋姑姑吩咐奴婢先伺候您略躺躺。”一个伶俐的小宫女殷勤道。
沈语只是坐着，双目无神，空洞的对着缕金撒花烟罗帐子的一角，那铺天盖地的红皆映不在她眼中，心仿佛被抽空了，里头充斥的全是绝望悲辛。
两个宫女对望了一眼，试探着上前先将花罗蚕丝百子千孙被抻平，却在锦被掀起的那一瞬间，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骇然惊叫道：“这，这、、、、
沈语被宫女的尖叫声惊醒，下意识转身一看，也不由得愣住。
：“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殿中服侍的宫人脸色惨白如纸，都跪了下来，唬的浑身乱战。
正此时，外头内侍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