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芸娘领着沈语和紫苏二人朝永安宫走去,一路上,不时有宫人远远朝这边看来,迎头赶上的宫人瞧见沈语,先是一愣,在瞥见陶芸娘的瞬间忙俯身跪在一侧,紫苏被这样窥探的目光看的慌乱不已,沈语却朝她微微一笑,神情间不见半点惊惶之色,陶芸娘看在眼中,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
秋意渐浓,永安宫中已挂上海棠色洒金软帘,早有宫女高高打起帘子,陶芸娘引着她二人走进去,殿内一水的檀木桌椅,窗下摆着雕工细腻的紫檀长塌,铺着锁子锦缎坐褥,精巧的桌上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炕屏。太后梳起高高的盘恒髻,身着紫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端端正正坐在首座之上,凤簪上累累明珠垂在耳侧,纹丝不动。太后身侧坐着一袭明黄龙袍的皇帝,右手边傅太妃依旧着白衣,通身无佩戴任何首饰。太后左手边,身着玉色长袍的赫然是沐辰。
:“臣妾参见太后,太妃,吾皇万岁万万岁。”沈语屏息跪下,俯首叩拜。
太后淡淡道:“起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清冷冷的笑声从右侧传来,不消说也知是傅太妃:“先帝在世之时常说姐姐杀伐决断半点不输给浴血疆场的将军们,如今看来姐姐是越发慈悲了,难不成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是吗?我倒觉得太妃的脑子却越来越好使了,多少年前的话儿还记得这样清楚明白。只可惜,先帝不在了,不然该满口赞叹太妃有冰雪之姿。”太后不冷不热的回道。
两人皆是语气淡淡,言辞之间却暗暗藏着讥讽,听的殿内诸人心惊胆寒,垂头敛眉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天沈语与紫苏被软禁在中宫,偶然闲话,紫苏曾说,自先帝驾崩,傅太妃便不再悉心打扮,亦不再穿着鲜亮,常年素面朝天、白衫衣裙,每日茹素礼佛,手抄经卷,引来前朝后宫一片赞誉之声。
:“五日已然过去,不知小王爷可查到什么不曾?”傅太妃不理会太后话中的讥诮,话锋一转,对沐辰道。
沐辰自沈语进殿起一双眸子便痴痴緾在她身上不肯离去,见她气色好了些许,心总算稍安,此时听太妃问话,这才移开视线,沉声道:“回太后,太妃,皇上,经过这几日对昭华宫宫人及孙太医的审讯,臣发现了不少疑点。”
:“说下去。”皇帝眸子一紧,冷冷道。
沐辰缓缓说来。
:“其一,孙太医前后言辞不一。傅昭仪小产当日,孙太医曾奉召诊脉,对皇上和太妃道,昭仪神思倦怠,导致龙胎不稳,有滑胎之虞。是夜,昭仪小产,孙太医却道,昭仪身子康泰,若非饮下含红花的补品,断然不会小产。”
:“其二,宋姑姑和明兰的死。宋姑姑确是自杀无疑,而明兰服毒自尽却是疑点丛丛,她人在大理寺天牢,这穿肠的毒药从何而来?再者,臣发现明兰耳后有一处细小的伤痕,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而这处伤痕才是致明兰于死地的真实原因,那毒药是她死后被人灌进去的。能在守卫森严的大理寺天牢中来往自如而不被人发现,说明此凶手轻功了得,杀人手法异常娴熟。”
:“其三,也是最大的疑点,即是那碗补品。宋姑姑交代昭华宫宫人明兰将补品送去长秋宫时,有不少宫人在场,亲耳听到宋姑姑说是皇后吩咐,臣审讯众人时得知,昭华宫随宋姑姑在皇后身边伺候的有数十人,寸步不离皇后左右,事发当日,不曾听过皇后曾吩咐过宋姑姑炖补品送去长秋宫。臣百思不得其解,若果然皇后有心害昭仪,自然要避过众人耳目,这样无人听到皇后吩咐宋姑姑也可说的通,只是,若果真如此,宋姑姑为何当众要明兰送带毒的补品去长秋宫,这却解释不通了。”沐辰有条不紊的说完。
殿内一时无人做声。
众人平日只觉他眉目清朗,风仪雅致,却再也想不到言语如刀似剑般犀利,本该让人如沐春风的清越却因这些惊心动魄的话而让人背脊生汗,心头发震。
:“那照小王爷说来,与皇后无关喽?”太妃淡笑道。
沐辰沉声道:“臣请太后皇上明鉴,试想皇后出身民间,入主中宫不过数日,如何能在这样短的时日买通宫人谋害皇嗣?便是那杀手,亦不是皇后所能指使的。这种种的迹象都说明,傅婕妤小产一事与皇后断然无关。”
太后静静听着,嘴角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眼风微微扫向皇帝,见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笑意愈发深深。
:“话虽如此,可那含了红花的补品确实出自昭华殿,这小王爷又如何解释呢?”太妃咄咄逼人道,看了一眼沈语,眼神冰冷忽又笑道:“听闻小王爷与咱们皇后娘娘在宫外便相识已久,小王爷奉命审查此事,可不要念旧徇私哦。”
沈语脸色蓦然变的苍白,皓齿死死咬住下唇。皇帝重重咳了一声,面色很是不悦。
沐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底戾气忽重,凌厉目光扫向太妃,冷声道:“素闻太妃精明,传言果然不虚,太妃既知道雁云山之事,臣有一事想要请教太妃。当日臣在雁云山受到一群杀手围攻,差点命丧此处,不知太妃可知这杀手授何人之命,为何要杀臣?”
沈语尚是头次听闻此事,呼吸骤然急促,目光掠过皇帝,直直落至他下手边,忘形之间贸然抬头看向沐辰,满眼毫不掩饰的关怀担忧,沐辰心内一暖,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小王爷说笑了,这等事我在深宫从未听闻,从何得知呢?”傅太妃含笑如昔。
皇帝冷冷听了半日,心中早是不耐,拂袖起身,盯住沐辰,声音阴郁地吓人:“还有两日,你若再查不出此事的来龙去脉,当知是何后果。”说罢,对太后行了一礼,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傅太妃见此,亦起身告辞了。
待众人都退下后,太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沐辰:“你怀疑那些杀手是傅家指使?”
:“孩儿可以断定,杀害明兰的凶手正是那日在语儿家中逃脱的黑衣人,而傅太妃的话,让孩儿不得不怀疑这两件事与她的关系。”沐辰眼睛里寒冰一片。
:“还有两天的功夫,你准备怎么做?”太后见他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思虑与成熟,欣慰不已。
:“太后放心,孩儿自有分寸。”沐辰嘴角含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冷,躬身道。
太后的神色黯淡下来,自从沐辰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不仅不肯唤她娘,亦不再叫她姨娘,只叫着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的太后,沐辰依礼恭谨,敛手退出,太后望着他一丝不乱、行规步矩的身影,心痛如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