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初融,漫长的冬日悄然远去,过了上元灯节,皇帝便开始上朝,元嘉八年二月初十,司天台上奏:四月初三乃黄道吉日,宜嫁娶,太后闻言大喜,懿旨:恭定王世子于此吉日迎娶上柱国大将军之女凌蔚然。
阮安小心翼翼向皇帝转述太后懿旨的时候,昭华殿的宫人们正在冯瑞的指示下将搁置在暖房中一个冬天的花儿们一一搬在廊下,而皇帝此时正伴着沈语立在殿前饶有兴致的赏花,待阮安说完,皇帝下意识的看向沈语,而她好似全然没有听到一般,仍旧与紫苏低声说着那个花开得好,那个长势旺,不知为何,她越是这般,皇帝越觉心烦意乱,状似随口问道:“世子大婚,依皇后看来,赐何物方好?”沈语拢着狐裘,俏生生立在那里,闻言微微转向皇帝,清冷的眸子在他脸上略作停留便垂下眼睑,轻声道:“臣妾出身民间,入宫时日尚浅,于规矩礼节上所知不多,还请皇上恕罪。”皇帝脸色慢慢沉下来,暖阳斜斜照在她身上,越发显得肤光莹润,眉目姣妍,他心中蓦然一软,正欲说话,不妨却咳了起来,阮安上前为他披了金丝斗篷,赔笑道:“廊下风大,奴才斗胆,请皇上保重龙体,还是进殿说话才是。”沈语亦屈膝行礼道:“请皇上进殿。”皇帝收回目光,说了句:“回宫。”便再也不看她,径直去了,阮安向沈语告退,急急跟了上去。
皇帝走后,沈语只说累了,紫苏见她神色如常,虽觉不安,却也不敢多言,只笑道:“娘娘只怕犯了春困,略躺躺也好。”沈语点点头,紫苏见她歪在躺椅上缓缓闭上双眼,呼吸均匀,这才放下珠帘,轻手轻脚的去了。待沈语醒来的时候,殿内已然上灯,小儿手臂般粗细的红烛高燃,照得大殿明华如昼。她怔怔的望着烛泪斑斑,直到轻寒走进来担忧的唤道:“娘娘。”她骤然回神,半晌怅然一笑,低低道:“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轻寒听的真切,只觉心痛如搅,泪水已悄然滑落。
次日在早朝之上,没有任何预兆的,皇帝忽然对众臣宣布要到温泉别宫住些时日。
众臣面面相觑,皆看向亦是一头雾水的恭定王和左相傅明义,众人不由得私下交头接耳,皇帝气定神闲高坐在龙椅之上,只是面上微微带了几分嘲讽之意。傅明义率先出列道:“敢问皇上可是龙体不适?”皇帝只看了阮安一眼,阮安忙道:“御医昨日刚请过平安脉,皇上龙体康健,并无不适。”傅明义越发不解,又道:“既无不适,臣等惶恐,不知皇上为何要离宫?”皇帝用手指轻轻扣着御案,漫不经心道:“朕只是去住些时日罢了,并无什么缘由。”饶是傅明义自持国丈身份,此时也不敢再问,倒是恭定王蹙眉道:“春闱之期即到,皇上要主持殿试,只怕此时离京不妥。”皇帝瞥了他一眼,轻笑道:“王爷是朕的亲叔叔,由王爷代劳也无不可,此事就这样定了,不必多言,朕明日离京,退朝。”傅明义一脸不甘,却也只来得及叫了句:“皇上。”那抹明黄色已消失在眼前,众臣偷眼望去,恭定王面无表情的抬步离开议政殿。
夕阳斜照在永安宫影壁之上,沈语独立在禁苑内,心中正思忖着太后怎么想起传唤自己,陶芸娘已打起深繁重绣的垂帘笑道:“娘娘快起,太后已等候多时了。”
待进的殿去,却原来皇帝、傅太妃、傅昭仪皆在,见她进来,傅昭仪忙站了起来,礼毕,陶芸娘引着沈语坐在了皇帝下手边,皇帝却看也不看她,只悠悠品着手中的茶,太后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夫妻一眼,淡淡道:“皇帝有意到温泉别宫住些时日,哀家不放心,思前想后,皇后也跟着去服侍吧。”沈语一愣,看了看皇帝,见他全无表情,只得站起身应了句:“是。”傅太妃轻启朱唇,曼声道:“既是如此,昭仪也应随圣驾一同前往。”太后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傅昭仪:“哀家没有记错的话,昭仪小产之时,皇帝曾授你暂摄六宫之权,若昭仪随帝后离宫,这宫中繁杂,又该如何是好?”傅昭仪闻言,咬了咬唇没有做声。傅太妃眼中愠怒之色一闪而过,半晌方慢条斯理的笑道:“说起来,皇后位主中宫也有些时日了,这六宫之权理当由皇后掌摄。”太后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端起茶盅吃了口茶道:“那么,昭仪也随皇后去罢,这宫中有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想来也乱不起来。”
直到众人告退离开永安宫,皇帝皆是一言不发,好似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
因明日便要离宫,昭华殿众人一得了信便忙乱起来,又是打点行装,又是请示跟随的侍从,还是沈语止住了众人:“除了几件衣裳和我素日常看的书,旁的一应不带。”冯瑞顿了顿,上前道:“随行宫人还请娘娘示下。”沈语见众人皆是满脸期待,微微笑道:“冯总管就留在宫里,余下的除了紫苏和轻寒,若是愿去,都跟了去吧。”众宫人早巴不得她这句话,一时欢天喜地的谢恩,殿内愈发热闹起来。沈语含笑望着众人的欢颜,却猛然发觉轻寒并不在殿内,略一思索,站起身来独自向殿后走去,绕过几丛修竹,果见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孤零零立在风夕亭内,她刚要走过去,却听到几丝似有若无隐忍的啜泣,她不由站住脚。
风夕亭临水而立,此时暮色冥暗天穹笼苍,隔着水声遥遥传来依稀的琴音,渐渐遮盖住轻寒的低泣,这样的黄昏中,泠泠琴音听来略显着有点低浑,时而凄然悲切,转又流转舒缓,如玉珠纷纷,又如雨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