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天,你,不再是从前的你,换了躯壳,换了名字,那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独多么想要听到他人认同的是你,非这躯壳从前的主人。或许这既是所谓存在感,当你成为了她人,你仿佛活在了她的影子之下,亲声唤你的人看到的是她,回应的人却是你。相对刘府的家,少年带给紫婼的却是一种存在感,这或许就是刘紫婼无法抗拒对少年依赖的缘由,心灵的避风港,无需防备,无需算计,如果她愿意,大可以在此躲一辈子,过简单快乐的生活。只是她却做不到,做不到将刘府那个家规划为七岁离世人的责任,她不明白对那一切为何会一直那么执着,明明只是在替她人而活,她却恋上了那个家,牵挂着母亲的身体,担忧着庶出的侄子,为她脚踏万里的哥哥…或许吧,她就是那样的人,受不得他人的真心,恨不得用一生去还。
那时候,在少年衣襟中哭出声来,是为了曾一瞬间生起的逃避:不要替她人而活,去做自己,去成为自己。是依赖在作祟,少年身上的栀子气息说服着她,生起了这样的逃避。从饭食不饱的奴隶日子,从死里逃生的颠簸,一路都勇敢走过来了,却发觉自己还有这么软弱的一面,这双手沾上了伯卿的鲜血,她仿佛看到那个小少年指着她的鼻,喝叱着她的罪状。在少年的衣襟里,她想逃,从伯卿挣扎在火海的故事中逃走,却听到自己那清脆的声音‘有福同享’,她一直记得,诺时,是认真的。眼泪,也就停下了。
眼泪停下了,她也就想起来了,初闻伯卿死讯时,她作下的决定,决定成为她人的替身,她心甘情愿这么做,再也,再也不要因她牵连到与刘紫婼这个名字有关的人。
那年,那月,那日,是离别前,紫婼最后一次哭湿少年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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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苦练师父传授的针法,不是电视剧中所谓的旷世奇才真如此常见,苦练才是王道,从天未明直至夜幕,师叔也主动担起做饭的职责,令她能更加专注于练习,深夜里她又熟练着所谓大家闺秀该具备的仪德,只要去熟练到毫无破绽,她这么谨记着,她才完全成为秀娟下的锋芒。
师父说:习武之人大多不懂得怎么掩藏自然散发的气场。
她提醒自己:人自然散发的气质日常也不懂得掩藏,就如同你看到一个性格外向的孩子,即使他没活蹦乱跳,那双眼睛却一直在展现他的性格。
师父说:关于克制力,有杀气的人使不好暗器。
她提醒自己:复复对着铜镜练得越发熟练的举手投足至眸间的一切,一丝一毫都不能融入她此时的生活,是克制力。就如同她不会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在那些官权眼中,她不能让习惯在不允许的情况下不禁意流出。
时光如梭。
眨眼是两年。
这两年来,每一天,天涯海阁似乎格外热闹,常常能听到住在里面的人嬉笑……
“你那针往哪扔?往哪扔!”长廊椅上没事偷闲的师叔随着紫婼扬手飞出的银针猛地坐起来,可惜未留胡须,要不用吹胡子瞪眼形容他此刻的神情恰到好处,四支银针整齐的排列在长廊椅上,是擦着师叔发髻落上去的。
刘紫婼心虚的吐吐舌头,拉着少年挡在面前,探出头来“是师父让我往那扔的。”
少年闻后眉梢挑挑,神情转瞬淡定,避开他师弟那双好似要透过他的身躯直达身后徒儿的怒样,很认真的对紫婼说道:“徒儿,针落的地方偏了点。”其实他想说,徒儿,为师让你扎的地方并不是那里。
缩在少年身后小声说道:“师父,嘘~~~~刚出手时师叔突然打呼噜,手一抖就扔师叔那了,哪知道师叔会恰好醒来…师父,挡住,一定要挡住,徒儿不想跪师叔的搓衣板。”一年的变化的确有很多,紫婼十一岁了,又长高了一截,但比起少年,显得是缩了。
他这一年变化很大,就好似一棵树苗被风催了催,就挺拔了,就修长了。在古代,男子十七成婚的人多了去了,又像少年这般,那叫一个清雅俊秀,比多少小家碧玉还生得好看,是能乱了多少女儿心的。就前阵子师叔还在凑着,说要给少年寻个美娇妻,没少把他白皙的脸给气的绯红。
刘紫婼是看透了,师叔就是喜欢做惹师父上脾气的事,她是局外人,但看着师父每每被师叔给欺负得发作不得,也一鼓作气加入到惹事链中,师叔找师父麻烦,她找师叔麻烦然后又远远躲开,当然,也少不了被师叔逮个正着,吹鼻子瞪眼的罚她跪跪搓衣板之类的。
师叔是什么人?师叔的耳里可不是盖的。
刘紫婼的悄悄话尽数落在了师叔灵敏的耳朵里,他从椅上跳起来,奔抓紫婼去,嘴里叨叨“不懂长幼,看师叔怎么收拾你。”
她“呀”了一声,就拽着少年的手,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快跑路啊,师叔发飙了,发飙了。”
少年的唇角轻轻扬起,眸中也闪烁着笑意,漆黑的瞳仁里是紫婼拽着他的手带他一路飞奔,身后是他师弟追来的叫嚣,狂奔在天涯海阁处,他想说:就算师弟不用轻功,你也跑不过他的。笑意越深,他反倒缄口了。两年来,他告诉自己,徒儿还是个孩子,不能太严厉。就是这样的纵容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吧?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已近,想到拉着他的手的人接下来就要被追上的师弟扛去跪搓衣板,竟也陪着胡闹起来。他的眉梢微微扬起,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对上他师弟也停下脚步伸手抓来的动作,帅气将紫婼往跟前一拉,拦腰抱起“师弟,我与徒儿先走一步。”轻功向上一跃,耳边除了师弟的怒气冲冲还有怀中徒儿银铃般的笑声…
师叔没有立即追上去,当两白衣从视线中消失后,师叔先前叫嚣的面具散去,一双深邃的眸随着鼻间轻轻叹息看向天空,他摸向腰间的葫芦……
“师父。”刘紫婼小声说道:“师叔怎么还不追来?难不成这次真的生气了?”
少年将紫婼放下,回头看去,果真,哪有半个人影追来,似乎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但还是回道:“不知。”
紫婼学着少年的模样,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专注的看向师父看的地方,看了半天也没见人影,她嘀咕道:“师叔不会真的闹脾气了吧?”话刚落下,她就感觉身后似有一阵阴风,这感觉一来她便晓得‘惨了’。师叔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两人身后,大手一揽,将刘紫婼整个人倒挂上肩扛起,无视她活蹦乱跳的挣扎,嘿嘿一笑“抓到了。”
少年先是松了一口,又换了口气悬上,看来是帮不了徒儿了。
一个时辰后,少年待不住了,便赶赴徒儿受罚的地方,一入院墙,即看到刘紫婼跪在搓衣板上举着顶着一盆水,不自在的扭来扭去,看样子是坚持不住了。
一旁师叔搬了木桌,摆上好酒,一边喝一边陶醉。
“师弟,差不多了,让她起来罢。”
师叔两眼睛转转,神态也似醉得不轻,摇摇晃晃站起来,抬着酒坛子灌了一口,冲着紫婼说道:“看在师兄的情面上,起来吧起来吧。”又灌了一口竟边走边唱起了怪腔怪调的歌“道士葫芦不装酒啊,不装酒。一缕情丝斩万千,信手取来葫中藏。不渡情丝青丝泣,化作‘噼啪’配道士,人笑疯癫它悲戚……”
紫婼一边揉着膝盖,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也好奇师叔的歌,便唤住了即要离去的背影“师叔啊,你在唱什么?”
师叔醉醺醺的转过头“唱得是闷葫芦。”配合着手还拍了拍腰间的葫芦,重复道:“闷葫芦。”遂摇摇晃晃的离开。
紫婼好奇的问少年“师父,师叔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不是酒葫芦?”
少年认真回答道:“曾好奇问过你师公,那葫芦里装的是你师叔的一缕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