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呼吸,我用活死人的样子,痛苦地活着。
摘自汪洋的博客——《活死人》
颠簸中,我一路都在想它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样子。于十年前,就根深蒂固地站在了那条狭小得不能再狭小得弄堂中,像个汉子。我看得到,看得到它的沧桑。也知道,那就是一处归处,无异于浮萍地飘扬在人海里。风吹过,雨打过,有过风霜的老屋和旧宅,从没有倒下过。而那一天,就在我没来及匆匆作别的时候,它就轰轰然地倒下了。
那毁灭的,最后的声音,我没能听到,因为我迟了。
什么都没来得及,什么也都没留下。它就这么倒塌了。而同样倒了的,还有我的妈妈。我的妈妈,那个不到四十,就已经看着年迈的女人,被一块儿房梁给活活地压垮了。“妈!”那是我第一次的绝望地哭喊,可纵使恨天恨地,也恨不完这种血流成河的活埋。
“儿诶…你来啦,护身…护身符嘞……”
这是妈妈用最后的力气,喊出的话。我用力地推开那些该死的水泥和钢筋,她伸手,她气若游丝地笑着,握住了我脖子上那个皱皱的佛包。“求主庇佑。找到妹妹,”她说:“一定要找到…找到你妹妹。”妈妈就这样走了,永远的,似乎没有告别,也就不会回来了。那是我突然间意识到的痛,我和妹妹,失散了。之后的两三年,我一直在冥冥的天意中寻找,也去过很多曾经完好无损,如今已荒芜做废墟的地方。除却天堂我无法企及,每一处去过或未曾去过的深巷,都无异于浮萍,飘扬在人海里。我不曾忘记,我还有一个叫做小点儿的妹妹的,可是悲哀的是,我不曾找到她。
太久的岁月,几乎磨平了我所有带着刺骨棱角的记忆,她的样子好模糊,都快走近盲区了,只有那双眼睛是亮的。那样子的一丝光芒提醒我,她是活着的,而当我听到她在人海里呼吸的那天,我就得找到她。然而天不遂人愿的,那是三年后的另一场悲剧,一个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再我生命中出现的男人,他竟然回来了。
我依稀还记得,那日可笑的邂逅,我就站在一个电线杆的下头,贴着印有妹妹照片儿的寻人启事。他从我身旁蹭了过去,捏
紧着他的老花镜,然后一整张脸都架到我鼻梁上来说:“是汪洋吗?我是爸爸呀。”
瞧,原来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后会无期。然而我却是恨透了这种充斥着戏剧色彩的归来哟。我真不想认他。可他非要说:“
走,我们回家。”听,多悲哀的话。可是对于失去家的我,听着的就是不情愿也得接受的震撼。
“呵…你…”
“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啦。”
他边走边看,最后望向了别处,不敢看我。
“是我对不起你们…回来的迟了…有这样的事儿我不比你少难过的,可是……”
他忽然走近了些,惶惶不安地拽着我:“至少,至少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不是吗?”“走吧,跟我回家去吧。”他说:“你需要活下去。
我也需要弥补你,带着愧疚活下去。”
我望着他,他双眼睛里似乎还有些浑浊的泪水,来不及擦干就让我给看了去。我别开头,拉起领子,很是漫不经心地往前迈了几步路去。
“汪洋~…”
“不是要说回家吗?”我回头,面无表情地问着落在后头又话音颤栗的他:“不走么?”
“哎~哎~走。这就走,就走…是这路,也走这边。走。对对对。”
他忽然从难过的情绪里甩脱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我前面去。
“我带路呵~”他摸着脑袋就笑傻了,那样子比哭还难看。
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像烛火一样跳跃到前面的背影,一路上挂着可怜的忧伤。我有些搞不清了,因为曾几何时,那也是一样的背影,留给我的,也只是背影。那段他来不及参与的时光,即便没有参与,也会有他。他的影子,在很遥远和模糊
的一段记忆里。留在了门外,或者说,是离门外更远的外头。家里头的,是他用剩下的一堆破掉的渔网,新的总是被他毫不犹豫地带走,所以在我不愿想起他的时候,还是会看到,那些留有他余温的破网子。
那是和他一样的味道,哪怕我捏紧了鼻子,还是会窒息地想到他一次又一次像扔垃圾一样把妈妈,我,以及妹妹一并甩开在老屋的样子。久而久之,我开始懒得想他了。我只记得他的名字,因为我恨他。
而每次恨不死他的时候,我就会把汪有财三个字儿糟蹋得满玻璃都是。我偷妈妈的口红,我很用力地画个大大的叉。我想他死,所以我根本没想他回来。可是命终归还是命的。这个旧出未归,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寒暄的人,竟然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把我引入了他走得路,和他走得方向。我似乎也没得选择,可是我却时常很惶恐的想到,除了身上有着和他相同的血,他于我,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和我一样,被命运诅咒了的路人。我们是陌生的,那怕如此靠近,也该是从不熟悉的。可我还是随他去了,仅仅为了所谓的生存,和该死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