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丹真如及时雨一般,张矜弦离开的当天下午,飞飞就有了中暑现象,大家手忙脚乱的喂他吃人丹,给他刮痧。沾了水的陶瓷调羹顺着肩胛、脊椎和肋骨刮下来,刮出一道道紫红色的痧痕,冒着细小的血泡,很吓人。
半个月时间,张矜弦耐不住,踩着准点儿到小学校来。大门紧闭着,他掏出个小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一转,大门后面院子大块大块的阴凉地就呈现在眼前了。
赶上有阴凉地好,阴凉地里练功就不吃力了。
飞飞正睡得酣甜,压根没想到他爹会这么早来,光着个膀子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背上刮痧的痕迹才半退,腿和手都有些青肿。
张矜弦愣愣看了一会儿,随即扯了他的衣服,把那孩子半抱在怀里扛出来。飞飞是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轻轻一举就能抱起来,张矜弦喘着粗气瞧着四下里没人骂道:“练功赶早,还睡!”
飞飞揉眼睛稀里糊涂地穿上上衫,一骂之下就惊醒了,看见他爹的一张脸,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今天是他爹考他的日子。
张矜弦看他眼下有淡淡的黑影,知道他最晚也是没有睡好,于是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径自去道具房里捞物什。
飞飞心里那个悬啊,昨晚上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折腾他自己不够还把杜言拉过来一起折腾,最后闹得整个房间的孩子都睡不着觉,不知道被砸了几个枕头。
道具间里的器具显然一直都有专人报管着,东西都擦得铮亮,摆放得也是整整齐齐。张矜弦看到倚在墙边的长枪,红缨似火,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戏锣子声,灯光亮起来,他的班子在台上唱了一出又一出……
张矜弦的手抖了抖,曾经的曾经,辉煌的背后,如今留下的也只有回忆了。
那天方玉潭打了清风的手板后,清风尽尽责责地教孩子们练完功,安安静静吃了晚饭,太太平平地更衣沐浴之后直接窝床上睡觉,期间没跟方玉潭说过一句话。换作平日,这个时候他会练字,有时候也撕撕腿,练练功,跟方玉潭一起编戏什么的。
方玉潭皱着眉,在戏本子上改了几笔,提笔再也写不下去了。他看一眼床上裹成团的清风,手里拿把大蒲扇,坐在床沿使劲摇。
清风不理他。
方玉潭抖出张卷子,念道:“就错了一道题,考了全班第一哪,咱们该不该庆祝一下?”
清风悄悄捏紧了被打的还未消肿的左手,鼻子酸酸的。
“还赌气呢?从小就爱赌气,都十六了。”
清风躺那里闭着眼睛,逼迫自己不要想任何东西。
取了药膏,方玉潭拽出清风的手,摊开他的手心细细涂抹上去,
最后在他的指尖吻了一下:“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呢,师父爱你、疼你,那和宠跟溺爱是不一样的,师父是希望你好。”
清风身子动了动,慢慢转过身来,弓着背头埋在薄毯子里,瓮声瓮气地说:“那也没……这么疼……”
方玉潭从后面抱住他,笑骂道:“跟个虾球儿似的,明天把你跟鸡蛋一起炒了。”
清风扭扭身子,不小心脸露出来被方玉潭抓个正着捧了唇狠狠啃一顿。清风他人被师父吻得七荤八素的当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方玉潭也是个有节制的人,吻了一会儿见清风解气了,就把泡在井水里的西瓜取出来切对半,用勺子把当中最好的瓤全挖出来一勺一勺喂他,连一颗籽都没有。
清风咂咂嘴,梦里还在想那晚上的西瓜,耳边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猛得就被吵醒了。可能跟从小的经历有关系,清风的睡眠总是不太深,有什么声音的就特别容易被吵醒,更何况这大清早的,有个东西碰一下掉一下弄出的声音总显得特别响亮。
窗外传来隐隐的哭声。
飞飞站在院子中央,用手背擦着眼泪,面前是一根横在地上的枪,他刚刚把第六下给踢飞了。
张矜弦弯下腰捡起那枪,捏在手心里。
“身子没好就瞎逞强!”
这声音好生熟悉,清风蹭一下跳下床,被方玉潭一把拽回去。
清风慌忙叫道:“外边来人了外边来人了。”
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陆海魁就闪了进来,他头发也没梳整齐,衣裳的扣子上下搭错。他身子高大,往院子里一站是颇有气势。
这谁呢,还没到点起床就这么不安生!
声音惊动了不少学生,几个人嘴里骂了几句,揉着惺忪的眼睛拉被子过头顶继续呼呼大睡,却不知门外他们的张老师正被陆老师拽着手,要往学校外面拖。
张矜弦挣了挣,陆海魁制住他,硬是用另一只手的手背去探他的额头。手背触到一片冷汗,他心下当即一惊:“大清早的,你这是不要命了!
“我爹他怎么了!”飞飞顾不上哭了,回魂吓得扑上去抱住了张矜弦。
“怎么了这是?”方玉潭领着清风出来,正看见张矜弦被一大一
小两个缠住,动弹不得。
“师弟,你快劝劝师傅,前几****……”
张矜弦用一记凌厉的眼光瞪过去,陆海魁立刻改口说道:“有一天师傅他从外面回来就中了暑气,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星期,身子一直不见得好。”
方玉潭了然,张矜弦隔三岔五的来看飞飞,这一来一去路上炎热,他又不肯花钱雇车,不生病才怪。
“我有那么精贵?我没事!”
一旁的人陪笑道:“是是是。”
张矜弦看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关心的样子,也就软了下来任陆海魁背着回家去了。
飞飞目送他们离开,看一眼再次掉落在地的长枪,再看一眼他爹离开的方向,嚷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