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暴风雨的关系,到达港口的时间足足往后延迟了一日。陆悦一行人从大清早等到下午才得到消息说船要第二天中午才能到达,于是也就只能巴巴的盼着,连夜赶回学校去了。
第二天中午,大轮船鸣笛入港。这港口,也是一样的嘈杂、人群涌动。那先下船的多是头等舱的金发碧眼外国人,穿着考究姿态优雅的从船上下来,等这批人走完了,才轮到在下等舱里挤了快有一个月的寻常百姓们。为了防止被人群冲散,孩子们都被集中在一起,可依旧有人不断不断从后边挤上来,就跟屁股着了火似的着急。清风也算半个大人,一边要护着孩子,一边还要扛大箱子,那箱子里边都是戏服,宝贵得紧,等他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虚脱了。
在受到来自陆悦和和让奇他们的异常热烈的欢迎之后,一行人坐车离开港口,幸亏学校也不远,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来不及领略异国他乡的风情,来不及回味第一次坐汽车的新鲜劲,孩子们在车上就已经累得七荤八素,到学校刚给安排了住处,几乎是挨枕头就睡。剩下方玉潭、邱丛生和清风三人又与让奇的父亲,这所大学的校长寒暄了几句。校长是个和蔼的老头子,方玉潭一行人的到来令他激动的不停用生涩的中文念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住宿都是一流的,每两个人一间房,有独立的浴室,有种满花的小阳台,从那里眺望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草坪,和欧式特有的建筑。时间还早,三三俩俩的学生正在草坪上结伴朗读着什么,环境甚是不错。
屋子里很热,清风倚在床头,浴室里传出的洗澡声也渐渐的远了。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难免心头会有不安和牵挂,可是,实在是太倦了啊……那么多的念头,都来不及捕捉……
方玉潭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清风已经斜斜靠在床上睡着了,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薄的里衫,一个月没有理的头发长到了齐耳处,很柔软,看的人心里也软,只想触手去摸。
夕阳渐渐褪去光辉,从小圆桌大盘子上散发出来的浓郁巧克力芳香似乎将所有的空气都染甜了,壁炉里跳动的红红火焰将清风白晰的脸庞映的通红。
方玉潭坐在床边看清风,嘴边噙着笑,眼里流露的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静的像一张画。许久,方玉潭轻轻给他脱掉鞋子和衣服,拨开额发,在他光洁的额头印上一个吻:“小臭猴,明天记得洗澡。”
大家都美美睡上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晚餐在小食堂举行,校长举杯向远到而来的客人们致敬,他的太太,三个女儿以及两个儿子都在场,最大的儿子还带了小孙子过来,大家围着长桌坐成长长一排,气氛很是热闹。
鹅肝酱、色拉,沙朗牛排还有马赛鱼羹,过一会儿又上来一个大龙虾,餐桌中间摆了各式各样的面包,想吃都可以自己动手取,也没有规定一样要用刀叉,校长大人
甚至给孩子们准备了中国式的筷子,一开始小孩子们都不太敢动手,不停的去看方玉潭的脸色,后来由于肚子饿,晚餐的味道也很好,就渐渐放开了,一餐饭吃得就像是在自个儿家一样随便。
所谓功不可一日不练,饭后方玉潭找了陆悦给自己做翻译,说是希望有个地方大点能练功的地方。老校长立刻把他们带到离住处不远的一个小礼堂里,表示那里曾经被用作歌舞会的场地,长期都空着,请他们放心使用,很少会有人来打扰。
大家休息够了就去练毯子功,舞台很大,也很平整,在上边练功不吃力。老校作为一名观众在台下默默看了许久,一拍脑门喊了一大堆外文出来,让奇和陆悦听了就跑到后台去了,隔了会儿两人扛出个卷起来的地毯,铺在舞台上。
那羊绒地毯很厚,花纹也很漂亮,还是半新的,一看就是贵重的东西,要给跌打滚爬这么折腾一番后铁定就坏了,所以孩子们不敢动,只敢用手小心翼翼地摸摸。
“孩子们平日练功都惯了,没有地毯也不碍的。”
老校长眉头都皱在一起,陆悦慌忙翻译道:“校长说了,他是这里的主人,做出人的要为客人提供最好的东西。”
于是孩子们在柔软的毯子上练了三天,下午累极了就集体在上面打盹,每个人都是认认真真在练习,有时候吃饭也只在观众席上匆匆吃一些,要谁有存着想往外去疯的心思,方玉潭可是把一根细细的藤条也随身带来了。
不像小学校里设了不准打学生的规矩,方玉潭打从一开始就说了,练不好的就要罚,以此来鞭策大家。所以到最后只要跟这台戏有关的人,除了邱丛生,每个人都挨过藤条,连着第一次拉大幕的清风也挨。
飞飞曾经倒在床上哀戚戚地说,哎呦喂,再练下去就没法活了。跟现在相比我爹从前那些都是小儿科哦……哎呦喂那谁谁帮我揉下腰吧,快断嘞……
结果更恐怖的还在后面,第四天早晨大家练完毯子功,方玉潭就宣布说,校长邀请了这个地区很多有名望的人,明天晚上就演。
下边都不说话了,背也不痛腰也不酸腿也不抽——大伙儿是真紧张了。
演丑角儿的孩子小声问:“那……那下边的人都是金发蓝眼睛,像校长和让奇那样的吗?”
“是,都是外国人,指不定也会有几个像咱们这样黑发黑眼的。”
又有个孩子问:“我们唱念的,他们能懂么?”
邱丛生朝方玉潭递了个眼神,说道:“能懂,你们入戏,他们也入戏,就能懂。”这个问题确确实实存在,语言不同,京戏更是高深的东西,有时候唱一句话还得打三个弯,叫那些洋人们怎么懂?不能懂,又不能叫个翻译在台上帮忙讲解,那样就会破坏整体的感觉,这个问题早在出发前就翻来覆去的想过了。
可艺术,他是无国界的。
方玉潭点头道:“没错,到时候无论底下的观众什么反应,你们都不要管,心里只管念着戏就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孩子们心里亮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