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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我之鲁迅观

我最初是在小学语文课本中读到鲁迅作品,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到初中才真正结识鲁迅。先生给我的印象是刻板、严肃和愤怒、激昂。先生讲雪的短文,洋洋洒洒几百字,其中所酝酿的强烈情感冲击着我,那时的我还不懂得大人世界里复杂的革命斗争,只是为先生的想象和语言功底所倾倒。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早就已经过了懵懂期,鲁迅的形象也逐渐立体起来。其实,鲁迅并非与我先前所想象的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是一个刀枪不入的狂热战士,全身散发着愤懑和绝望的气味;反之,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可贵和平凡生活的魅力,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如果没有童年时期的那些困苦,鲁迅拥有一个让大多数人羡慕的生活,衣食无忧,备受长辈宠爱。然而,家族的日渐衰败惊醒了生长在富贵之家的鲁迅,而早期的教育基础更让他有机会看清中国当时社会的腐败现状。出国留学,目的不仅仅是学习,还有暂时的远离。离开中国的时候鲁迅刚刚迈入成年人的队伍,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的他对于中国如酱缸般的混乱、乌烟瘴气的现实如何能忍受,于是小小年纪便登上了去远方的船只,一走就是多年。

可即使是在国外,鲁迅仍然没有让他绝佳的眼力变得迟钝,对于那些梳着洋头却不钻学问的留学生,鲁迅毫无保留地执起笔来揭露和批评。更重要的是,留学生活改变了鲁迅的一生。在日本,鲁迅只是一个游人,不管怎样,他始终无法彻底地融入这个执著于自己小圈子的社会。身为一个旁观者,鲁迅的立场让他看到了很多:中国人是如何欺负自己同胞,而外国人又是怎样不屑嘲笑中国人。

对于这一点我感触颇深。我也是15岁就早早地迈出国门,到新加坡求学。虽然这里仍是一个华人主导的社会,但分化依旧存在。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同样是华人,却又能分出新加坡人、中国人、台湾人和香港人几大圈子。由于大陆来的同胞素质良莠不齐,其他几个群体便逐渐对大陆人产生了偏见,甚至有人将所有素质不高的华人都看成大陆人,公开表示不满。虽然被批评的是个人,但大众记住的往往是这个人身上所贴的标签,因为这样要容易得多。比起张三李四,中国人这个统一称谓更能被牢记。即使一些新加坡人将矛头指向“某些中国人”时,我也觉得脸上一阵燥热。同样拥有这些标签的鲁迅,想必也是十分孤苦而无奈。而留过学的人们,多少也会因为不平等和歧视而苦恼过。可是,鲁迅站出来了,他不仅站出来,更是喊出来了。

先生为民族的未来而选择了牺牲,然而这牺牲也不是盲目的。鲁迅其实比谁都懂得生存的艰辛,因此在他的人生哲学里,保存自己是第一的。不仅如此,对于日常生活,鲁迅也清楚地知道如何享受生活那并不多的乐趣。不得不佩服先生的精明,他强烈,却不强硬;他沉浸,却不放纵。鲁迅似乎能看得到一条分界线,他小心翼翼地在周围徘徊,却从不会失足踏入。与之相比,其他晚辈们则经历了重重困难。柏杨和王小波,两个在我看来才气不输鲁迅的人,只是因为生不逢时,在历史中长久地沉默下去。一个在狱中度过了多载,一个作品被封杀好些年。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鲁迅都是人生的赢家,他得到了大众的尊重和家人的爱。这其中有运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智慧。所谓改革,不一定要包括流血和你死我活的冲突,先生利用文字点燃了人们心中的火种。

近期我一直在阅读鲁迅的文章,以前没有读懂的,现在多少懂了一点,至少自我感觉是如此。从《五猖会》到《铸剑》,再到《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先生教会了我含蓄之美。这种含蓄并非故作高深,而是话中含话,留白之美。先生的文章大多短小精悍,就连对他产生重大影响的父亲,鲁迅也只用了短短几十个字来描述。即便如此,读罢仍让人感到韵味无穷。好像一个人面对一碗饭菜,刚吃了两三口就被夺去碗,于是只能凭借记忆来猜测剩下饭菜的味道。但也就是这两三口,让读者对未品尝到的佳肴的无限可能性产生了期待。先生的语言和思想似乎就有如此神力。

鲁迅还教会我利用机智来战斗,而不是蛮力;想引发改革,保护国人,首先要学会自立,而不是自杀。如果连自己都不能养活自己,哪来的力量去对抗更强的势力呢?自古人们便十分崇拜舍身为国的英雄,如岳飞,久而久之,以退为进的人便成了缩头乌龟,遭人唾弃。的确,国家需要肯献出生命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勇猛永远是最好的对策。先生明白逞一时口舌之快只会带来无穷麻烦,于是他旁敲侧击,利用伪装保全自己。

进而言之,先生让我明白了盲目的危害和致命性。只有勇气远远不够,我们更需要的是一双利眼和清醒的大脑。先生就是一位会洞察之人,他把国人的奴性、残酷和贪婪看得一清二楚。当童年玩伴闰土也开始把鲁迅唤作老爷时,鲁迅看到的不光是隔阂,还有森严的等级社会下的束缚。

鲁迅是一个聪慧的人,他不甘与世俗同流合污,受尽操纵,却也不愿只身面敌。他明白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改革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的努力。鲁迅有远见和野心,他看得比任何一个人都长远,他希望彻底地拯救中国,而非隔靴搔痒。先生预料到自己仅仅是一个开端,他用文笔掀起了一股浪潮,这不是过眼烟云,当浪花奔驰在大海上,表面的宁静只是暂时,真正的剧变正在海底悄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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