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女儿一再的坚持，父母才取消了昂贵的探望计划。可怕的车祸，好友的丧生，短期内发生的一切，让易嘉的情绪低落到极点。经历过可怕的磨难，她说什么也不愿家人看到自己消瘦的样子，因哭泣留下的泪痕。她强迫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勇敢面对人生的低谷。
她做到了，她仍在努力。一周以前易嘉就抛下拐杖，甩开护士的搀扶，沿着病房的墙角艰难的前行。中途摔倒过几次，她又顽强的爬了起来。她坚信自己闯过了难关，那就没理由向伤痛低头。
在波士顿市立医院的三号康复室内，一名护士正拿着病例本，为跑步训练仪上的易嘉做着记录。病例的头几页上写着：颈部扭伤，轻微脑震荡，右臂擦伤，左侧锁骨闭合性骨折，大腿肌肉拉伤。两周来，这名护士一直耐心的护理着她。由于没有严重的脏器损伤，女孩儿的生命并未受到威胁，打来时她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观察，三天以后就被转到了普通间。在后来的两周里，易嘉始终坚持康复训练，得以在事故后的第二周，就能凭借拐杖在走廊内散步了。
护士把病例翻到最近的一页，上面的病症已经勾掉了大半。现在，跑步机上的女孩正在努力拼搏，为克服左腿的功能障碍，做最后阶段的锻炼，再过一个小时，易嘉的出院手续就能办好，护士上前递给易嘉一条毛巾，易嘉关掉跑步机，接过护士的毛巾擦着汗水。
“你比其他人康复的要快。”护士鼓励着自己的病人道。
“腿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是脖子还有点儿痛。”易嘉扶正稍微倾斜的颈部护垫说道。虽然病房和康复室内装有空调，但她觉得箍在脖子上的护垫仍然不舒服。她每天早晨都做一阵小幅度的转颈练习，希望能早日摘掉这种东西。
“大夫怎么说的？”易嘉从跑步机上走下说道，她想确定自己的状况确实良好。
“锁骨的裂痕已经愈合，你只要留意自己的脖子就行了。大概再过个四五天你就不用戴它了。胳膊上的擦痕一个月就能消退。”
“希望它快点儿好起来。”易嘉摸着颈部说道。左右转动颈部时还有点儿痛。
“它会好起来的。”护士笑着安慰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保险公司把我欠的药费补上了？”易嘉发问道。住院期间不能在餐馆打工，她的奖学金也所剩无几。还好在美国买了保险，易嘉的医疗费用才有了着落。
“昨天保险公司的的人就来过了。”护士解释道。
易嘉不明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消息等着一个病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护士提醒女孩好好想想。
易嘉想了好一会儿，确定今天的日子既不是自己的生日也不是什么节日。
“今天是你出院的日子啊。”护士微笑着提醒道。
“对啊！”护士的一句话揭开谜底，易嘉期盼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她一路小跑着回到病房，台历上的日期被一道道红线划掉，剩下的是本月的最后一天，易嘉拿起笔，麻利的将它也划掉。在市立医院足足待了两周的易嘉，多么渴望早日康复，回到校园拿起书本，她的课程已经落了很多，正考虑得及时补上呢。她还要给大洋彼岸的家人打个电话，她的手机在车祸中报销了，入院期间一直没机会和家里联系，她必须尽快给家人一个答复，报个平安，让父母彻底放心才行。
这时护士从门外走进来，她来到易嘉身旁，拍了她肩膀一下说道：“瞧把你兴奋的，你就这么急着离开医院。”这名护士反倒显得有些失望，在护理的过程中，她和易嘉相处的很好，易嘉不厌其烦的给她讲在电视台的经历，还有红海湾号事件的整个始末。这些在医院中无暇接触的新闻，让这名护士忙里抽闲中，增长了不少见识。她倒是希望这个学生妹妹能多住两天，她不同于那些只顾养病的老人，这个女学生的活力和气质，给死气沉沉的病房带来不少乐趣。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呢。多亏了你的照顾，我才能这么快好起来。”易嘉说道。她十分感激眼前这名护士，半个月来，她一直精心照顾自己。“我把电话留给你吧，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已经有你的电话了。”
已经知道了？易嘉以为护士在开玩笑呢。之后她转而一想，入院后的第二天，她曾在一张登记单上补了几行信息，自己的电话号码就是一条。想到这儿，她笑自己当时真是被撞糊涂了，手机都报废了，那个号码早成了没用的空号，却还煞有其事的拿出来写给别人。
“那个号码已经不能用了，回头我再给你个新的。”易嘉解释道。
“应该还能用。”
“还能用？”
对面的解护士说的很绝对。
“今早医院接到波士顿交通管理局的电话，他们让我转告你，你的电话卡在事故现场找到了，希望有时间你去认领一下。”护士解释道。
“是这样啊。”易嘉说着犹豫一下。撞车时的一些残破印象一闪而过。
“还有就是一会儿你不用去汽车站了。”
“为什么？”易嘉问道。
“因为你的朋友正在路上，他答应一会儿过来接你出院。”
易嘉记得没有嘱咐谁来接自己啊。“我那个朋友留下姓名没有？”易嘉问道。
“他说自己叫王伟。一个小时前院里给他打的电话，他答应驾车来接你，现在差不多快到了。”护士抬头看着乳白色挂钟说道。
易嘉啪的拍了下脑门儿。她想起来了，还是那张入院登记单，她没有把家人的电话留在上面，而是把王伟的电话写了上去。哪成想医院主动联系了他，这会儿还要麻烦人家驾车跑上一趟。
“好了易嘉，你收拾一下东西吧。我到住院处去给你取退院手续，一会儿就回来。”
护士说完转身离开了。
穿着住院服的易嘉呆呆的立在床前，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刘薇的男友。
“易嘉。”王伟的声音却打断她的思路，易嘉转过身子，发现王伟和另一个男孩儿已经站在病房门口了。王伟来的这么快，这让易嘉感到不知所措。她慌里慌张的向两个人打招呼，然后请两个人在外稍等一会儿。易嘉关好门，快速换上出院时准备穿的运动装。镜子里的她还有些憔悴，眉头上方有几处擦伤，颈部的护垫拖住下巴，使得她想要低头摆着衣襟却很吃力。整理了几分钟后，易嘉觉得看上去舒服多了，脱去浅黄色的病服，人立马精神了不少，她从挂钩上摘下棒球帽扣在头上，掩盖住额头上的擦伤。易嘉左右转了转肩膀，起码看上去正常多了，可走起路来，腿部偶尔还有些隐隐的痛。她已经很满意了，毕竟两周之前自己刚刚经历的是一场可怕的车祸。
易嘉轻轻打开房门，外面的两个男正在闲聊着什么。
“你看上去可不像个病人。”见易嘉一身运动装，王伟一脸含笑的调侃道。
易嘉从王伟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儿对朋友的关心，反倒是困惑不解的表情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听到开门声，另一个男孩儿转过身子。他微笑的看着易嘉，仿佛和眼前的自己并不生疏。易嘉打量一下那个男孩儿，他个子比王伟稍矮一点儿，脸上很干净，不像王伟那样留着小胡子耳朵上打着耳钉。易嘉八成猜到他的名字，刘薇曾告诉过她，王伟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孙汲，他刚回到哈佛不久。按照刘薇的描述，孙汲就应该是他。他上身穿着立领夹克，下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有点儿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书生气息。
“护士照顾的很周到，所以恢复的较快。”刘薇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合适，但是王伟早有话在等着她。
他走上前盯着刘薇的眼睛，想看她到底到底伤到了哪里，最后他把两臂交错到胸前。“你运气太好了！我都有点儿嫉妒你了。”
刘薇尴尬的向后退了一步，觉得王伟的口气简直是在重伤自己。
孙汲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头，走上前来拉开王伟。
王伟仍然盯着刘薇，眼中流露着不解和责备。
“是你害死了刘薇知道吗！完全是你的狗屁计划造成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死。”
王伟的话击中女孩心中的痛处，易嘉站在门口低着头，她不想解释什么也没法解释。她只觉得事故过后的那种深深的负罪感再次席上心头，她最好的朋友没有她那样的运气，卡车的正面撞进SUV的左侧，坐在驾驶位上的刘薇无路可逃。有时易嘉也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不坐到驾驶位上，为什么前一辆车子偏偏撞上自己的车门，否则生的机会不就留给刘薇了吗。她觉得命运对刘薇太不公平，相反倒是对自己有着太多眷顾。
见易嘉难过的样子，王伟仍不肯罢休，他据理力争，不断的刁难。易嘉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的忍受哭泣着，她不去辩驳也不怨恨王伟，她知道王伟很喜欢刘薇，她的死一定让他寝食难安。
孙汲及时把易嘉推进房间关好房门。王伟转而和他争论起来，不一会儿，走廊安静了许多，等到易嘉再次推开房门时，只有孙汲一个人站在外面了。
孙汲看上去面红耳赤，刚刚充当了挡箭牌，他心里同样不痛快，刘薇对此十分过意不去。他站门旁注意走廊内的动静，几分钟后他来到窗前，看到楼下的王伟拽开车门，待他把车子驶离医院，孙汲才放心的到床边坐下。
“刘薇的死对他打击不小，他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孙汲劝着一旁的易嘉。
“我不怪他，我能理解他的感受。”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嗯。”刘薇擦去残留的眼泪。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拽出旅行包。她的衣服都在里面，证件银行卡，几乎是她的所有家当。
“实际上王伟那人挺好的。”孙汲说道。
“我知道。他只是一时激动。”易嘉表示理解。自从认识王伟后，易嘉第一次见他发火。
“没落下什么东西吗？”孙汲提醒拎着包的易嘉。
易嘉回头检查一下床铺和柜子。“没有了，我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易嘉说道。
“不用担心车的问题，今天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易嘉表示感谢，她对孙汲的热心很是感激。
两个人离开病房，坐电梯下到一楼，在导引员的指导下，易嘉领到了出院手续。
在医院门口，护理她的护士和两个人道别。她错把孙汲当成了易嘉的男朋友，弄得易嘉有些尴尬。她觉得也难怪会产生误会，帮他拎包的同样是个中国人，而且交流时都操着汉语。
“光顾着谈论王伟了，你还没有介绍自己呢。”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孙汲提醒道。
“是啊。”易嘉觉得挺有意思，两个人初次见面，一路上谈的却像两个熟人。她相信如果多参加些校外聚会，一定有机会认识孙汲的。因为他的好友是王伟而他又时刘薇的男朋友。
“王伟说你是刘薇最好的朋友。”孙汲谨慎的说道。
“嗯。我们在一个公寓住。”
“我是孙汲，王伟的朋友。”
“我已经早有所闻了。”
“是吗？”
“刘薇说王伟的朋友刚刚回来了。我认为那个朋友就是你。”
“我刚回来不到一个月。”
“原来如此。那之前呢？”易嘉问道。
“一只在我父亲的公司做事。”“但是我不太喜欢那儿的工作，所以就回来读书了。”
“在深造一下也好吗。”易嘉说道。
“话是这样说。”
易嘉没有问为什么。她觉得每个人都有权保有隐私。
孙汲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那样默默的走到停车场。
“包放到后备箱吗？”易嘉问道。
“放到后座上就行了，到时候拿也方便一些。”孙汲用钥匙打开车门说道。
“你的车看上去挺不错的。”易嘉坐进车里时说道。
“仅仅是辆工具而已，我平时很少开它。”
易嘉本以为他和刘薇的其它朋友一样，只要自己的车子一被提及，就会细致的介绍一番。他们拿自己的爱车引以为傲，靠它们吸引异性的注意。可孙汲并没有炫耀车子的意思，他反倒对易嘉的这种问法，感到些许厌烦。
既然司机不喜欢，易嘉便闭口不问了。
离开医院后，车子沿着环城高速一路前行。易嘉觉得孙汲心里总是装着什么，他不喜欢谈论工作和那些奢侈的身份象征物。这一点反倒让她觉得，他身上有种较独特的气质。但是并不高傲，而且平易近人。
“我看过你的节目。”当车子拐过一个弯道时孙汲说道。
“那次有点儿丢人了。”易嘉用一只手捂了下脸说道。
“我认为你表现的很好。”
“谢谢你能这么说。”
“怯场吗？”
“有一点儿，但是进入状态就好。”
“你就那么坚信自己的观点？”孙汲笑问道。
这一问让易嘉感到惊讶。她不知道孙汲已经阅读了报纸，读了关于《每日说法》的那篇评论。
“这么说你知道红海湾号事件喽？”易嘉问道。
“算是听说过吧。那艘游轮沉没的很离奇。希望你能详细说说，你的话可能对我有用。”
“当然可以了。”易嘉当然不打算拒绝。他不仅在医院帮了自己，还主动送自己回公寓。
“我的公寓到了。请你喝饮料吧，你可以一边儿喝一边儿听。你可以把我说的当成个故事，信与不信都没有关系。”易嘉指着车头前的十二层公寓说道。“我是不会建议的。”
孙汲放缓车速，在楼下找了个宽敞的车位停好。易嘉的脖子低不下，孙汲帮她小心的解开安全带。“我可没打算当个故事听，你可不要应付我呀。”孙汲笑着说道。
“大多数人都以为我在说笑话，但有些事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
孙汲打开车门，从后座上拎起易嘉的旅行袋。“知道我之前为哪家公司做事吗？”孙汲伸手扶着易嘉下车问道。
“听说你之前住在加拿大。”易嘉没有隐晦。初次相识，关于孙汲的事她只知道这些。
孙汲锁好车子，抬头看着蓝灰色的公寓楼。“半个月前你去过维加保险分公司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易嘉诧异道。
“因为维嘉是我父亲的公司，我有权过问一些公司事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