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在怀疑,我从前生活过的都市是否只是一个梦。
或者,我现在所看到的蓝天,所嗅到的芳草的清香,才是我的梦。
“死丫头,又上哪儿猖去了?”乌衣乱发的女子双目似火,一步一步向我逼近。被禁锢在幼小女童身体中的我满怀惊恐地往后退,是啊,惊恐,这个似乎是我娘的女子,永远都只会给我带来惊恐。心情不悦时的斥骂,毫无理由的责打,是我在这个再世家庭的便饭。食之如鸠,我却还得饮这一杯毒酒。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必走出这里,出人头地。
及时阻住女子扬起的手掌的,是内堂婴儿的啼哭,我松了一口气,看着女子眼里的怒火化作和煦的春风,看着女子步入内堂抱起婴儿哄笑,我,是不是该感激,我这个年幼的弟弟?
......
雨后的天空清澈如洗,我坐在山坡的青草从中仰望着天边那一轮将落的红日,心底暗暗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身旁的老黄牛“哞哞”的叫着,我轻笑一声,站起身,牵起它向不远处的溪流走去。弯身低头,捧起一手溪水,我愉悦地洗了一个囫囵脸。不管日子再怎么艰难,人还是应该开心的过的,看着溪水倒映出的十二岁稚童清秀的脸,我上扬起嘴角,这一世,我叫燕华。
“燕丫头。”远远地,传来一声憨憨的的呼喊,身旁的老黄牛闻见了声音,也摇起了尾巴。我欣喜地转过身,将向我奔来的男孩萧吉的身影映入眼眸。
“瞧着你娘吵了你,俺就寻来了。”萧吉坐到我身边,从怀中掏出油黄的纸包,“呐!俺娘炕的饼子,你的晚饭定是被你那狠心的娘罚了吧?”
一阵温暖的油香扑鼻而来,我的鼻子略略有些发酸。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罚饭了,我也不知道吃了萧吉家多少的饼子,这份情啊,我可该如何偿还?
“下作的小娼妇,竟是到这儿来偷汉子了,跟你那作死的的爹生的一个德性。”
刺耳的辱骂声从身后传来,我一惊,忙回身看去。果然,那双手叉腰的女子不是我那刻薄的娘又是誰?
“哟,还敢跟老娘瞪眼睛,白养你这赔钱货十年,老娘今日个干脆弄死你了事。”凶神恶煞的女子丝毫没有考虑到我还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伸脚便踹。
我心里又添一份恐惧,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然而,那脚却没有踹在我身上,萧吉生生替我挨了这一下。
“阿婶!”萧吉是家中独子,虽是乡野人家也是极其娇贵的,他何曾受过这般,但考虑到我日后,少不得忍了下去。
娘估量着这一脚不轻,却是踹到了他人身上,到底是有些后怕。别的不说,若是伤到哪儿要赔钱怎好,萧吉家在村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如此便不再有动作,只冷冷地盯着我。那眼神比平日不同,更是让我寒上几分,我唯恐她又要做出什么,便向一旁忖了忖,起身飞快地向山里跑去。身后,我不管不顾地抛下了娘的怒骂声和萧吉的阻拦声。
也不清楚跑了多久,我估摸着娘该追不上来了,才敢喘着气儿扶着一旁的槐树歇息下来。
我这一世,着实是不太安稳。我是娘的第一胎,因是女孩儿,让娘在这重男轻女的村子里受了丈夫和婆婆不少的白眼,她心中的怨恨也就一股脑儿投到了可怜的我身上。更兼她生我时难产,伤了身子,竟十一年年未曾孕育。我无法想像这么多年我也能平安的活下来,除了身上有几道残疤倒也没残疾什么的,看来,还是我身子骨不错啊。去年秋,娘终于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散了些折磨我的心。今日个这般,估计是爹又和邻村的什么人勾搭上了,才来寻我的不是。“偷汉子”?我只能苦笑,这样的话用在才十二岁的我身上委实不当啊。
正自顾自地想些有的没的,我忽然闻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山里多走兽,素来少有人走动,这声音也不像男女翻云覆雨所发。这,莫非我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惴惴地站稳了些,想着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那声音却变得急促了一些。我只得仗着胆子吼了句:“何方妖孽?本姑娘乃这燕鸣山清修道人,绝,绝不会怕与你的。”保命要紧,我只能胡乱说了,况且这山上确有道人,想来,道人总也像和尚般慈悲为怀的,定不会计较我这冒名顶替的行为。只是当时我确是不知,这句话为我日后引来了天大的误会。
那声音果然就没了,我心中大喜,这道人的名头竟是如此好用。早知,我前些年偷馒头被抓时,也该如此诓上一番。
“救我!”正欲离开,那声音却幻出了这两个字,然而,只是一下,便再无响动了。
我燕华自认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但也绝非善良之辈,乍闻了这两个字,心下不由大凛,这,可是如何为好?
略微思索后,我还是踏步向声音所源之地踏步走去。这倒不是我善心大发,而是因为我生性委实胆小,尤其怕鬼怪之事.如果我这一走了之,日后一定会上下思索那人会不会死,会不会化作厉鬼来向我讨命。只走了几步的路,我便寻着了一个身着墨衣,软绵绵地趴在地上的少年。想来,喊“救我”的人便是他了。我惴惴地靠上前,缩着手为他试了一回鼻息,这一试不打紧,直把我吓了个半死,这少年竟是气息全无。我哆哆嗦嗦的当儿才发现他胸前的衣服软濡濡地湿了一大片,因衣服是墨色不太显红,我却也能辨得出这是血了。不知怎的,我总一心觉得他是未死的,便蹲下身去,又试了一回脉搏,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地方还"突突"地跳着呢。我这才安了心,在我身边躺着的,总还不是尸体啊。
山里的这一块儿,我还是很熟悉的,从前每次挨打后,我都会逃到这儿来。为着自己舒适,我还将附近的一个小山洞收拾了一下。我略想了一番,吃力地背起少年,艰难地往山洞步去。
其实他还是很瘦弱的,只可惜我身量未足,背起来还是非常的吃力。等到了山洞,我又是累了个大汗淋漓。洞里有我先前铺设的稻草,虽不算甚舒适,但怎么也是比在地上要好的。我好人做到底,把他拖到了铺好的稻草上。这位少年,家境应该是不错的,衣服料子挺好.我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他日后报恩会不会给我送一堆的银子,一边嚼着顺手拔的止血药草,顺便还扒拉开他胸前的衣服。啧啧,这细皮嫩肉的,还真是叫人欣羡啊,只是这中间横着的一道五寸长的渗血的伤痕,委实触目惊心了一些。借着上药的当儿,我色色地将他观察了一番。看起来还是十五岁左右的年龄,但眉宇间已经初见俊俏了,一双狭长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也能看出这是招桃花的主儿。村里人总说萧吉好看,真真是没见什么世面啊。药上完了,这小子的气息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的恢复了过来。我心里暗喜,但瞅着天似乎要黑了,便不得不抛下他往家里赶去。
这还真不是人过得日子啊,我还得巴巴地赶回去结结实实的挨顿揍呢!眼看到了家,我不敢进屋,只傻傻地杵着门外,想着这顿皮肉之苦可该是什么程度。终于,还是嚷了声:“娘,我回来了。”等了一小会儿,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责骂声,娘只是推开门,嘴角弯弯地看着我,可我怎么也觉得她是皮笑肉不笑。她今天难得地将一头乱发收拾了个干净,也难得地对我说了句口气不错的话:“回来了就进去吧!”我心下暗自纳罕,莫非我救了个人,老天就把我娘改了个性?
很多年后,我无论何时想起今日自己所思忖的,都会不由得感叹自己太天真了些,真真是白长了前世的二十三年。
第二天,我醒的特别早,因为总想着洞里还有个人。我颇为感激他,似乎认了死理的觉得是他我才没挨打。于是从灶上摸了两个炊饼后,我就急急地往洞那边儿赶去了。只是,倘若我那时便知我娘打的什么注意,我会不会就提了菜刀去宰了他?
等到了洞口,我又被洞里的光景吓到了。昨儿个还如死人一般的少年,现在却不翼而飞了。我心料若是走兽怎么也会留下骨头吧,这般却是如何解释?忽而想起,那时他的伤口明显是利刃所刺,不由渗了一身的冷汗。莫不是,他是被仇家所追杀,然后......我委实被吓住了,却不是怕他如何,而是担心他那强大的仇家会不会来找我麻烦。我知道自己这般想法不太磊落,但还是惴惴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人后,飞也似的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