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人无疑是嫌疑最大,所有的菜除白粥外均下了毒。思考着是还没下,又或是不能下?睡午觉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考虑着这个问题,结果醒来后疲倦地要命,一直打呵欠。走到院落中,打算躺竹藤椅上清醒一下。藤倚旁边就是花圃,一年四季都开着花,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越发熏得花香四溢。空气中的香味似乎找到了嘻弄的对象,一波又一波,挠痒似的,侵袭着我的嗅觉,眼睛越眯越小,最后居然打着小盹慢慢睡着了。
“怎么不叫醒我?”睁开眼就看见赵毅放大的脸。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古铜色的肤色将黑亮的双眼衬得更如古井般,深邃神秘,吸引着人前往探寻。我被他的双眼蛊惑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只剩下那一双古井,与探险者的自己。
“咕噜噜”的不雅声打破了沉寂,脸一阵发热,“我饿了,要起。”见他还是老样子,脸不由得更红,“你挡着我了。”说完,也不管他,撑起双臂就要坐起来。身上一凉,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又缩了回去。自己居然睡在了床上,而且只穿了身丝绵的褒衣。
“豆儿,对不起。”他垂下眼帘,隔着被子抱住我。
身子被他抱着不能动,脑袋向上顶了顶,露出一双眼睛。“额?”不晓得他在说什么,一脸诧异。
他抱着我,也顺势躺了下来,温热的气息在我的额头上缱绻,痒痒的。他撑起一只胳膊肘,另一只手帮我将脑袋拨弄出了被窝,伸出手指,在我嘴角边轻抚着,“豆儿这些日子受苦了,天天白粥,看看现在睡觉都流口水。”
听到他这么说,忙似毛毛虫般蠕下了点,嘴在被子上蹭了几下。暗骂自己真是丢人呐,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学小孩子玩口水。擦到一半,猛然想起晚上仍旧是要盖这床被子的,弄这么滩口水,不是在恶心自己么。
“你帮我擦干净吧,反正待会还要洗手。”抬起眼,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哈哈哈……”宠溺地帮我擦干净嘴角,指腹似无意地拂过我的唇,传来一丝的温热。他站起身,“我在外面等你,衣服放凭几上了。”
看他出了门,转过了脸狠盯着阿花看了几眼,一副土匪样。
小丫鬟赶紧道:“是奴婢帮小姐脱的衣服。”这才收回目光,从床上爬起来。
外屋除了赵毅竟然还有一大帮子的人,怪了,平时这落雁阁怪为冷清,今天难道来客人了?走近才看清楚,居然都是厨房的同僚。谭镧站在最前面,穿了身藏青色的袍子,其他人都跟在后面,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站成一排,不同的是每人的面前都摆了一盘菜,。
“这些都是饽饽房的厨子,我让他们每个人都做了自己最拿手的。你每样尝一口。”
考核么?这半个月,我天天往厨房跑,这些厨子可都是夹紧了尾巴。前有赵毅放话回家养老,后有我这个监工每天巡查,整个勃勃房都一心扑在这厨艺上了。只是为了解毒,我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喝一肚子的浓茶糖水,颇受了苦头。再吃不得再喝么,坚决反对。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这么多盘菜,晚上会积食的。”
“小姐,您就尝尝吧,不然我们都要回家了。”谭镧苦着一张脸,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哀求着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如此低声下气。看到他这样,我也不忍心:“好吧。”大不了晚上多跑几趟厕所。
第一道是荷包里脊,精美的香包,被油炸的金灿灿的,在圆盘上圈成一朵花样,用几片刀削的黄瓜皮条装饰。像翠绿叶子,又像是系香包的丝线。
夹起一个,牙齿轻轻地磕下去,留下一股熟悉的苦味。眉头不由得皱下去,眼角瞟到赵毅,发现他竟然看着我,应该也注意到我刚才的表情了。看来味道上撒不上谎了,只能另想他法留下这些厨子。
没等我开口,赵毅就发话了:“王福,给他结一下帐。”
“等等。”嘴里还有东西,伸手指了指,又加紧嚼几下,终于咽下去了,“这里脊应该是猪里脊,又加入了鸡蛋、蛋皮、鲜虾、海参、鸡肉。”
厨子一脸惊喜:“小姐说的极是。小的又加了……”
我用筷子划了一下,止住他:“再让我猜猜。恩,应该加了淀粉料酒、葱姜蒜一起拌和。”看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来是猜对了。我笑着看了看赵毅,他应该明白的。
“你想说最近这段时间你从他们那学了不少?但既然你天天跑厨房,知道这些也不奇怪。”他坐在椅子上,一脸淡定的笑容。
“王福,既然小姐还是对味道不满意,照我刚才说的做。”他对下人始终是不放在心上,语调里没有任何波动。
带鋬的灯盘上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冒着白烟,像婀娜的西域舞女,又似神秘飘渺的飞天,扭动着腰肢,足轻点地,腾空飞舞着。凤回首衔住喇叭型灯罩着将白烟拢入鸟身,鸟颈高昂,配上灯罩上的鹿纹、三角纹,将室内打扮得一片祥瑞。灯光从赵毅背后散发出来,将他周身形成一片光晕,与他脸上的冰霜格格不入。
室内的气氛有点尴尬,我也急了:“你不是说把厨房交给我打理的吗?怎能不守信用?”
他将我因生气而微颤的手拢在掌心里,“豆儿,我让你掌管厨房是为了饱你的胃口。这半个月我由着你玩,纵容你在厨房折腾,但现在看来结果并不理想。别业没有道理白养着这些奴才,所以豆儿也应该遵守我们当初的约定了。”脸色陡然变冷,转向其他人,“你们倒是说说看,不能讨好主子,留你们何用?”
“喝白粥容易消化嘛。”我轻轻的攥了攥他的衣角,喏喏地说。说的挺心虚的,半个月白粥,喝的我自己都快变清汤白面了,估计能赶得上出家人。今天下午梦见大鸡腿,馋得我直流口水。
半个月相处下来,知道赵毅这种人不能来硬的。这是他的府院,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帮人的去留,就全看他一张嘴怎么动了。
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还没动静,怎么办,僵了又不能成事了。“荷包里脊”跪着,脸都快贴地面上了。嘴里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冒出了一句想抽自己的话:“我刚向这些老师傅们学了一道菜……”
全屋的脑袋刷刷地转向了我,连那原本贴地面的脸也抬了起来。话已经说出口了,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你尝尝,觉着好,要不这事就算了?”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看来有苗头。我赶紧接下去说:“算你默许了啊。阿花,咱们去厨房给爷做晚饭。”怕他反悔,拉着阿花逃也似地离开了屋子。
走在路上,心里一直暗骂自己冲动,我哪会做饭,这半个月就忙着在厨房里乱转,整个就一苍蝇。那些老头子怕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教我做菜。也就去酒醋房与胖海商量的时候,象征性地给他打打下手。
脑袋中突然抓住了什么,古怪地看了阿花一眼,怪不得刚刚赵毅没有反对,原来是有你啊。他压根就知道结果,气结:好你个姓赵的,耍我是吧。
拿起菜刀,心中有气,“噔”地就砸在了砧板上,明晃晃的,吓了丫鬟一跳。手仍握在刀把上,刚才刀光闪过的时候,被晃了一眼,脑中似乎有什么在苏醒。
“小姐,小姐。”丫鬟在身后叫了两声,见我仍不动“没事吧,小姐,别吓着奴婢。”
还是处在呆滞状态。
“伊豆,你记着啊,下次做给我吃。”白衣女孩躺在沙发上,两条白皙的小腿调皮地翘在半空中,手里捧着一本书,“开始读了啊。咳咳。”见穿红衣的女孩仍呆呆地看着窗着,故意清了清嗓子。
“活甲鱼一只,仔光母鸡一只,鸡脯肉陷150克,熟火腿15克,水发冬菇20克,熟冬笋20克,熟青菜心十只,葱结一只,姜两片,绍酒50克。”
开锁的声音。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我怎么生了你这孩子,又懒又馋,每次都难为人家豆子。”女人走到窗前,摸着红衣女孩的脑袋:“小豆子,别理她。阿姨做就行了,你乖乖坐着就行。”边说着,边放下手中的包。
沙发上的不乐意了:“妈,您怎么能和别人比,您那都落伍了。”轻声嘟囔了一句,“也就爸还吃得屁颠屁颠的。”“人家豆子只听我报材料就能做出来,是吧,豆子?”看着床边的女孩,她有点担忧,已经这么久了,还没从中走出来吗?
中年妇女将伊豆的脑袋轻轻搁在怀中,“豆子,别憋在心里,阿姨会一直陪着你。”
眼睛酸酸的,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那个女人和白衣女孩是谁?为什么心会这么难受,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小姐,别哭,别哭。”丫鬟慌了,掏出手绢帮伊豆止着眼泪,“小姐,咱们不做了。爷最疼小姐了,小姐去求他,肯定会答应的。”泪珠儿似天河般,不住地流着。
到底是什么?我忘了什么?
心好痛好痛。难受的像是在被一点点的锯开。
“小姐,求您别哭了。”阿花声音也发了颤,“您这样,那些厨子怎么办?”
厨子?对了,他们还等着我呢。用袖子胡乱擦了把眼泪,“阿花,帮我准备材料。”将记忆中的菜谱依次报给她,在丫鬟惊讶的眼神下举起刀,熟练地刀起刀落,厨房里传出有节奏的音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