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星辽纠结着要不要揭发不公开分组事件时,组长把周赛的组选题交给她。
舞蹈——简简单单地两个字,没有多余的注解。
她把写着组题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眼底一片茫然,抿抿嘴,问:“那个,跳什么舞合适呢?”
“什么都好,你别弄破道具就行。”组长对她长拳踢破地板的事记忆犹新。
“就是,反正都是死亡之组,还努力什么呀,等着被淘汰就好了呀,干嘛那么费劲练习,这几天都累死我了。”组员A边说边伸展手臂。
组员B本来在排练拉丁舞,听到组员A说的话,不禁泄气地也跟着坐了下来。
“真是的,本来想说,如果能进好一点的组,也许能留下来也说不定。”组员C也凑了过来。
不知谁先叹了口气,接着所有人都沮丧无比地垂下头。
方星辽捏着矿泉水瓶,心里难受极了,她的双眼绕过其他人,看向坐在另一头,抱着只木吉他正在练习的斯未寓,他似乎感觉到被注视,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集,但片刻后他便撇开脸,拿着吉他出去了。
哼,小气鬼,还在生气。
她把瓶口对着嘴,没想到她捏得太用力了,瓶子里的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喷了她一脸都是,水珠顺着脸浸湿了胸前的衣料。
“现在这个时间不能回宿舍,去跟服装组的姐姐说好话,借一件衣服先穿吧,过一会舞蹈老师会过来排练厅,可以跟他们请教一下关于跳舞的事。”组长拍着她的肩头说。
跟服装组借衣服,比登天还难,每个人都忙得跟什么似的,根本没空搭理,方星辽在服装组转了半天,衣服居然自己干了,她想着组长说舞蹈老师会到,所以索性不借衣服了,直接往排练厅跑。
经过道具屋时,突然听到一阵悦耳的音乐,她直觉好听,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好奇心驱使,她放低身子蹑手蹑脚地趴上玻璃窗台,往里面瞅,屋子里的光线比较暗,一边是摆置有序的货架,另一边是堆放杂乱的零散道具,中间有点空,只摆了一张摇摇欲坠的高脚凳,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方星辽以为自己没看清,她搬来两块砖头踮在脚下,用手把玻璃窗推开一些,屋内的视线稍清晰了些,但依旧什么人也没有,那音乐却似乎是从她的鼻子底下传来的。
“大白天的,难道是闹鬼吗?”她嘟囔着,与些同时,音乐声也嘎然而止。
她的心一咯噔,有丝寒凉顺着脊梁骨向上延伸,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一只脚从砖头上下来准备离开,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从窗子里伸出来,一把就抓住她的手腕。
“啊——路过而已,见怪莫怪啊!”她尖叫起来,拼命地甩着那只冰凉的‘鬼手’,无奈怎么也甩不开。
另一只‘鬼手’也从窗户里伸出来,抓紧她另一只手用力往上一扯,她惊叫着,半个身子被拖进窗户,同时也看到一双幽深如夜的黑眸,几分凉薄淡扫,那么熟悉。
‘鬼’开口说话,只有两个字:“闭嘴。”
说完,他把她的双手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放,腾出手扣住她的腰身,用力往里一拖,便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进来。
她屏住呼吸,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他的手很冰凉,但身体很热,狭窄的屋子里,空气也变得有些稀薄起来。她身体僵硬地撑着脖子,害怕多一分的靠近,会感受到更多他的温度。
所以,当他放下她时,她全身硬得像根木头般,直直地摔坐在纸箱上,看得他不禁笑出声来。
“你这种机器人身体,怎么跳舞呢?”他笑她,语气竟然带着淡淡宠溺。
她一愣,半天才害羞地搔搔头,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四下环视,发现自己坐的纸箱是堆放在窗户下方的墙边的,刚刚他应该也是坐在这里,所以她才没有发现的。
看见他弯着腰在一堆道具里翻找,她不由好奇地追问:“你在找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翻出一只鼓面只比他巴掌大一点的双面鼓和两根短鼓锤,侧着头,试听敲击的声音,然后拿着它们坐到了她的身边,递给她,说:“试试。”
她眨巴两下眼睛,接过鼓锤在鼓面上轻轻一敲——咚,再用力敲了下——咚!竟然震得她手心有些发麻。
“我最开始学乐器的时候,老师教了我鼓,他说这个乐器发出的声音最靠近心脏跳动的声音,它是最不会拐弯抹角的声音,最正直。”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拉着她的手在平滑的鼓面上,一下一下有频率的拍着。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我的心跳声。”他笑着松开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她见状,心里的弦咻得绷紧,又一下子弹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他没注意到她绯红的两颊,手指在吉他上轻轻一拔,说:“我记得有种大神鼓舞,就是将大神鼓与舞蹈结合到一起,那种舞蹈偏重刚正的鼓声,而不是舞的柔美感。你可以跟舞蹈老师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用这种小鼓编出大神鼓舞那一类的舞,我想,你跳起那种舞的话,应该还不赖。”
“真的吗?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找舞蹈老师!”她激动地站起来,把鼓带挂在脖子上,鼓锤插在两边的口袋里,踩着纸箱就要往窗户外面爬。
“有门,笨蛋。”
“可是你刚才,从窗户……”她指指窗户,又指指自己,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得支离破裂,看见他咧开嘴嘲笑她的模样,心里突然生起一丝愧疚。
她面对他,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诚恳无比地说:“对不起,我说了你跟马丁其实都一样这样话,其实,你很好,也很正直,就像……这面鼓的声音一样。”
话说完了,头顶上方却一片寂静,她好奇地抬头,就见一只大手朝她的脸伸过来,用弯曲的手指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哎哟!
她在心里呼了声痛,抬头在脑门上揉来搓去,耳边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样,就扯平了。”
说完,他便拿着那把木吉他,推门而出,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她感觉到脑门上被敲过的地方,一点点疼,一点点烫,还有些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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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星辽带着斯未寓给她的双面鼓跑回排练厅时,舞蹈老师海青正好指导完一个花带舞的高挑女生,见他站在一旁休息,她连忙小跑过去。
“老师好。”她说起几句乖巧好听的话,半天才切入正题。
听到大神鼓舞四个字时,海青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曾经在国际性的舞蹈大赛上跳过大神鼓舞,但受到评委贬多于褒的点评,因为那种舞以鼓声领动,是一种正气流窜,近而引领四肢,去完成这个并不柔美,却颇有另一番韵味的舞蹈。
这个叫方星辽的选手,他之前看过她的舞蹈排练,只能用‘僵硬’这两个字来形容,但也许正是这种缺乏柔软度的身体,可以将大神鼓舞舞出别样的滋味。
只不过,她从哪里知道如此稀有的舞种,真叫他好奇。
“好吧,不过这里人太多了,晚上七点,你来B—3排练厅,带上你的鼓。”而这段空闲的时间,就让他好好设计段鼓舞。
成功了,耶!
她咧着合不拢的嘴,一个劲地跟海青道谢,身体弯动的幅度像极了不倒翁。
到了约定时间,她提前跑到B—3排练厅,这里不像一、二层的排练厅可以公开使用,没有舞蹈和指导老师带着,这里是禁止进入的。
推开门,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穿着运动式的背心和长裤,挥舞着鲜红的花带,单足足尖踮立,旋转,她手中的花带像是流着血的翅膀,带着悲伤在空中艰难前行。
她完全看傻了,在对方做最后一个停格动作时,双手不受控制地拍起了巴掌。
女生转身,高昂着下巴,眼神细眯,从脖颈向下的曲线像极了优雅的天鹅,她没有说话,把花带收回,对着镜子整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半晌,才缓缓地出声:“你就是跟海青老师说,要跳大神鼓舞的方星辽?”
“是啊,有人说我的身体像机器人,这种不需要柔美度的舞会比较适合我。”
高挑女生哼笑一声,“原来,你选这个舞是因为自身的缺陷,我还以为……”她细媚的眼睛瞄了瞄方星辽,撇撇嘴,但不说话了。
对于女生轻视的态度,方星辽并不在意,此刻的她,满心满念,都是在期待那支完全属于她的大神鼓舞。海青来得很准时,他很体贴地带来了舞蹈服,是类似瑜伽服那种宽松的亚麻式两件装,上衣无袖,裤腰处有抽绳。
“你为什么会在?我并没有通知你晚上排练啊?”
“我想看老师的大神鼓舞,您上一次跳它是在十年前的国际舞蹈大赏上,这么难得,我怎么能错过。”女生低眉顺眼地说着,态度跟刚刚对待方星辽的傲慢截然不同。
海青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但不再追究。
等到方星辽换好衣服,两人就开始排练,首先是他先把完整的一段舞跳过,再把舞中表达的意思和分解舞步说一遍,最后带着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练习。
在海青跳舞的时候,方星辽完全傻了,之前她只是从斯未寓的嘴里大致了解了这种鼓舞,但亲眼见到还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憾感,尤其是在听到那一阵阵鼓声时,她的心跳也随着急速或变缓,虽然自己的身体没有动,但似乎在不可见的地方有一条隐形的钱,在拉扯着她一同律动,每一个伸展,每一次旋转,每一秒定格,他的大神鼓舞中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着一种激情。
但是,还是有一些刻意重视柔软度的动作,像后俯下腰、单足旋转之类,虽然带来了视觉上的舒适度,但却似乎也冲淡了些舞蹈本身的特质。
在分解动作时,方星辽果然不出意外地败给了那些柔软度动作,不是弯不下去,就是直接摔到地上,这让海青非常头大。可能是大神鼓舞的热忱还在他的血液里,所以即使她接二连三的出状况,他还是一丝不苟地耐心教学。
练花带舞的女生待到十点才离开。
排练的时间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方星辽可以较为流畅地完成一整支鼓舞,虽然在个别柔软度动作上,还是有点僵硬,但整体感觉已经很不错了。筋疲力尽的两人在结束最后一个定格动作后,一起筋疲力尽地倒在地板上,彼此沉默着不发一语,安静的排练厅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她盯着天花板上自己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满足感,“老师,你很爱这个舞吧?”
“曾经迷茫过很久,大神鼓舞到底应该回归本我的重视鼓奏、放弃技巧?还是要加强技巧性动作,以冲淡单一的鼓奏?总之那次比赛之后,就没有再跳过它了。”海青说着,脸上是盖不住的惆怅之色。
反身,撑着地板看向,她问:“那现在还迷茫吗?”
海青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神顿时迷惑了起来,像是在大雾里找不到家的小孩。
看着他的神情,她觉得很心酸,于是便主动俯下身,抱了他一下,并且在他的耳边说:“老师,我会加油的!我要把你的大神鼓舞跳出来!”
说完,她站起身,把鼓重新绑在自己的腰间,开始认真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击鼓的声音。
斯未寓口中的,海青老师心中的大神鼓舞,她一定可以跳出来!
内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胀痛心情,在每次鼓声响动时,蠢蠢欲动,几乎快要冲出她单薄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