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宁身后已经叠了一小摞宣纸了，他找司马淯要了些，不过这时纸还是稀罕之物，司马淯给了他几大张告诉他要省点用，向宁于是都裁成小张，然后在外面这张案上正襟危坐，每天早早起来就开始练横竖撇那，把纸用正反面写满，甚至写烂为止，小楷，中楷都练，有时连饭都忘了吃，司马淯这天无事，四处遛，往日向宁早跟在后面说话了，今天却在那练字，彷佛周围都静止了般。她倒是不愿打扰他写字，只是从后面拿着那一叠他练习的纸，默默看着。向宁写得有点累了，站起来去取自己的水碗。突然看到司马淯站在旁边拿着自己写的那些，“主子，不好意思都没看见你。有吩咐吗。”
司马淯摆摆手，把纸放下，“你见过大夫人了吧。”向宁知道她可能是从这字体上看出来了，只得承认道：“恩，这字都是她教我的。”
“我说你每天午饭后怎么都出去呢，原来是练字去了。大夫人是蔡中郎的后人，汉隶颇得真传，我前几年也跟着她学过的。你能得她指点，真是三生有幸了。”向宁想到她亲手写的那本小册子的字体，扑哧就笑出来。
“你鬼笑什么。”司马淯不解道，“你怎么想起练字了。”
向宁想了想，自己为什么写字呢，是为了当官吗，好像不是。忽然他悟到：“想写好看了，看了中书郎大人和大夫人的字很是羡慕，自己也想写出来那样的字，让大家称赞。”“只是为让人称赞吗。”“不是，那些字很好看，是种美，自己如果能创造出美的话，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司马淯听到很是高兴，“你这话算是悟道了。”“对啊，字如其人嘛。”他脱口而出，随即又想到那本册子，然后就不敢看她，缄口不言。她看到他这样自然知道心里想什么了，于是恼道：“今天你不要去那了。”向宁很意外的看她，心说恼羞成怒了吗，不过自己答应了今天要去的，自己很是为难，脸顿时扭成了苦瓜一样，“这个。”“你还敢不听话吗。”司马淯抿嘴一笑，“好了，不逗你了。今天小蓉说二夫人蹿腾大伙出去一块买东西。大概你不用等了。”向宁道：“我看大夫人不见得喜欢那些东西，未必和你们一起去的。”“说什么呆话呢，当家夫人的面子总要给吧，大夫人才情固然高妙，可也不像你这样不通世务，见谁都敢得罪。”
向宁闻听这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心说我得罪谁了，得罪的都是那些坏人。但又不敢明说，又想到她们出去，说道：“我能跟着出去吗。”“你说你能混在脂粉堆里吗。”“肯定有护卫的家丁啊。”“你觉得你像那种家丁吗。好了，我们出去向来不带那些，这个洛阳城里想来还没人敢动司马家的人。你死心吧。这样今天你给我买点东西。”说罢掏出两贯钱来，“随便买点，顺便逛逛，别走丢了。”向宁接过钱来，本想说接着练字，不行就去和小四一起练，不过司马淯明显是好意，自己也很久没逛了，于是心说出去遛遛，不过又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羊徽瑜万一不去呢。自己中午照顾好她吃饭，赶忙向她告辞出去。不过没有奔西门，而是绕了绕直接跑到榴园去了，刚到门口只见到小四在门口。
“姐姐说今天她出去，叫你不用等了，愿意做什么做什么吧。”向宁一听很是失落，不过看看小四，心说不如带她一块出去给买点东西。于是说道：“小四跟我出去，哥哥给买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小四还要练字呢。不如哥哥给我买回来吧。”“好。”向宁没有办法，只得垂头丧气按原路走回去。
走到西门看到李宝也往外走，于是赶忙追上去，问道：“李兄弟这是去哪。”李宝看了一眼，对他还能活在世上感到惊讶。说道：“大师傅放我半天假，我出去逛逛。”“我也是呢。”向宁没有逛过这洛阳城，于是想让李宝领路，“您能带我一块去吗。我来太傅府两个多月了，还没怎么出去过，想跟您去见见世面。”李宝说道：“好。”于是就结伴而行，洛阳城里大得很，向宁走到哪里都赞叹不已，虽然经过汉末董卓的骚乱，连年争斗，不过曹魏建国已经数十年，中原暂时安定下来，这洛阳自然也就繁华起来，他们去南面的集市，从宫城绕过时，那高大的城墙加上那种汉代风格的城楼，给了他和故宫完全不同的感觉，十分想进去一看究竟。远望上去都是那种飞檐的角楼，曹魏秉承土德，这宫城隐隐绰绰都是明黄色，不过他们两个也只能远远的在护城河外边望着。李宝拖着肥硕的身躯看着向宁，就像看进城的乡下人一样。
“先帝明帝在位的时候，修了不少宫殿呢，都在里面，好得很，有的没有修完。后来明皇帝驾崩了，老爷和那帮顾命大臣们觉得有点劳民伤财，就没有接着盖下去。”李宝如数家珍的说道。向宁很想去里面，不过这还住着人呢，算是民宅，不是博物馆，不能拿个学生证半票进去。于是拉着胖子往南面走去。一会儿，胖子就有点喘。说道：“我可不能象你这么能跑，一会儿咱们去客栈休息下，吃点东西。好吧。”向宁听了点点头，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东市那，买什么的都有，向宁在四处看。胖子只想找个地方安顿他的臀部，然后拽着向宁往客栈里走。
到了一家客栈，赶忙掏出怀里的手绢擦擦满头的汗，他于是侧躺着，冲着向宁，说道：“老弟，今天我来请，老板来盘点心，要好的。”
“来喽。”顷刻之间，一盘点心就放在几案之上，外带一壶热水，向宁赶忙给胖子倒上，然后请他先用，胖子见到这个乡巴佬还算恭敬，拿起一块点心吃起来，两口就吞下，然后喝了一口水，说道：“十一小姐对你还不错吧。我看。”
“十一小姐很好，对我很好。”“好就行，不过当哥的我得提醒你，好生伺候着，不然这……算了不说了，兄弟吉人自有天相。”接下来胖子又拿了块点心，“兄弟吃啊。”向宁也拿了一块，“我看你这兄弟不错，才带你出来，兄弟人真是很好，能为自己妹妹去打那混账老九，我家里也有弟弟的，平时老欺负他。想到兄弟你真是自愧不如。”胖子竖起拇指道，“哥哥佩服。”向宁很是激动：“多谢哥哥称赞，自己的妹妹自然要疼些的，哪像这些大户人家。”
“就是，就是。好了好了，不提别的了。主子们再怎么折腾，咱们当下人们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这天下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预计着的。就说我们发小，人家现在在大将军曹爽家里做事，干的跟我差不多，月钱也不少，听他说曹爽家里的女的都个个好看的跟什么似得，随便挑出个太傅府里就没人能比。，传言是选宫女时私留下来的。经常能看见，他还问我想不想去看，我倒是想去，可是我二舅你也知道，这话我也就是和你说说，估计到时等年岁大了，发给我个丫鬟。估计我得一辈子在这太傅府里呆着。去哪寻美人去呢，你也见过咱们府里的那帮。”
“您二舅贵为大爷府中总管，肯定会给您挑了长相才学人品都不错的，放心吧。”“借兄弟吉言，不过那才学没用，总不能拿来熬着吃吧，长的顺眼能生娃就行。”“对，女子无才便是德。向宁附和道。”“兄弟你这话妙，佩服。”向宁想到要是这话传到姑奶奶耳朵里不得剥皮，于是说道：“这话我随便说的，哥哥你可千万不要传出去。”“怕你主子对吧。”李宝笑道。向宁问道：“你说那曹爽私扣宫女，这传出去岂不是大罪。”
“你懂什么啊，这些路人都知道的。”胖子小声说道：“府里和外面都说老爷和曹爽不对付，要我看老爷还是和他们和善点好。”
“为什么。”“我问你曹爽姓什么。”“曹啊。”“皇帝姓什么。也姓曹，这天下都是他曹家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他又更小声了，“所以姓司马的凑什么劲呢，再说老爷今年七十了，现下病的连朝都上不了，还不得为子孙考虑考虑。真是糊涂了，跟那姓曹的拧什么劲。”向宁恍然悟到，“原来如此。李兄所言甚是。”“这话你可别给我传出去。”“一定，一定，您放心。”“这也算我杞人忧天吧，万一老爷百年之后，那曹爽兄弟记起仇来，到时咱们两个都跑不了。”“李兄多虑了，要是天天想这些岂不是饭都吃不好了。”“也是，算我糊涂。”李宝又再喝了一口水，随后两个人开始闲扯家乡风水，小时候掀房顶偷粮食，倒也有趣。吃饱了之后，便去集市上晃，结果李宝和向宁都买了些干果，向宁就买了一点，因为小四自然吃不了太多。李宝拎了两手的回去，随后又逛了几家店，发现也没有什么，心说给姑奶奶带点东西？于是看集市上有什么好玩的，结果泥人没有，有木头人，向宁想别再被当成巫蛊之说给抓起来，于是只得买了个粉色纸风车，花了十个大子，一路上向宁左手帮李宝提东西，右手举着风车拿腮帮子玩命吹，直到他们回去时走了另一条路。
只见黑压压围着一片人群，向宁看到前面几近是一片瓦砾场，房子都被扒倒了，只听前面叫唤呢，李宝冲向宁说道：“走，反正没事情干，咱们去前面看热闹，”说罢就往里挤去，他的胖身子就像大拇指按住了海绵一样，两侧纷纷给让出一条道路来，向宁赶忙跟在后面，因为知道要不跟紧些人群暂时因为胖子挤出来的缝隙就会合上，自己可不认识回府的路，所以要跟的紧紧的。
两个人挤到近前，看到前面有几个兵，还有几个穿着黑色仆役衣服的人围在外面，李宝问旁边老头，“老爷子，这怎么回事啊。”“别提了，这是武卫将军曹训家要盖新宅子，选中这块地方，这不扒房子了吗。现在正指示手下的兵丁和家奴来帮忙了。”
“那扒就扒呗，怎么围那么多人。”此时向宁见到不少兵丁轮着那大锤，就开始砸墙，都是土坯，一砸就倒，然后溅起尘土。老头说道：“自是有人不搬呗。要不然叫那么多兵来干什么，这些都是禁军。这可倒好，帮人扒房子来了。”老头忿忿的说道。
“搬家总得给钱吧。”向宁很呆的问道“给，不过那点钱根本够不上再置办的，眼下这几家是各有各的缘故，没有搬出来。”
“钉子户啊。”向宁叹了一声。李宝不解道，“那是什么。”“就是形容这种不搬的，像钉在墙上的钉子一样。”向宁说道，“不过钉得再紧，你看那些兵的大锤么。这帮人就像这大锤一样，能把钉子砸烂了。”
“小兄弟这话说的，老头我佩服。”不一会从南面又派进一队兵来，只见一个士官的对这里面一个主事的看着长的就不像好人的一个三十多的家伙说道：“大人叫管家您快点，今天下山之前务必把这都解决了。特派我们来帮你。”
“是，小的明白。明白。弟兄们利索点，弄完了中午请你们吃好的。”于是众人都七手八脚的开始干起来。人群有看到了热闹挤出去的，也有在外面看不到使劲往里挤的。始终是那么黑压压一片，彷佛只要这扒房子不停止，人永远能围这么多。向宁再往旁边一看，那老头已经挤出人群不见了，只有胖子在那聚精会神的看兵们抡大锤，一下下的，眼神有些呆。心说有那么好看吗。向宁一拉胖子，“走吧，没什么可看的。”胖子觉得也是没意思，于是就准备转身出去。
直到前面两个家奴一样的人把一个老妪拖出来扔到地上，还不停的踹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