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从平等王府下班回家,带着几分意外地,在卧龙殿门前遇见了前些日子派出去暗中追查小绒身世的心腹家臣白玉。
“你又何苦恭候在外呢?有什么话,回了内殿再说。”龙颜跳下离火兽,轻轻搀扶起上前跪拜施礼的白玉,压低声音吩咐一句,转身向殿内走去。
“龙颜大人……”白玉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扶住龙颜臂膀,欲言又止。
“嗯?”白玉这个人,性格外柔内刚,在自己手下供职多年,也称得上是忠贞不二,平日办事极为机敏谨慎的,他既然殿外恭候,莫不是自有他的道理?
只见白玉果然欺身靠了过来,几近耳语道:“此事极为机密,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龙颜沉吟片刻,侧眼旁观此人双眉紧锁,目光炯炯,一双坚毅浅薄的双唇深深抿成条线,素日波澜不惊的面庞上隐隐浮现出焦急之色,料想关系重大,便轻轻点了点头,携了白玉臂膀,淡然道:“随我来。”
借着离火兽日破万里的脚程,龙颜领着白玉另去了八十里外千年桃花林,入林之前又事先从坐骑背囊中掏出一只形状漂亮的青玉葫芦,倒出六枚异香四溢的丹丸各自分与三位戍林花妖,吩咐林外把风,
龙颜的地位,在阎罗第九殿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话,堪比圣旨,即使什么都不给,就凭它们素来对龙颜大人的追捧仰慕,也是巴不得争先恐后地替他办事的。
更何况又特意恩赐了仙丹,那三名花妖自然喜出望外,允诺‘粉身碎骨必不负大人重托’,龙颜不置可否,笑了笑,这才领了白玉进得林中。
千年桃花林茂密丰泽,又恰到好处地正当花期,那桃花或含苞待放,或花团锦簇,又或随风起舞,一丛丛一簇簇,三两依傍,压了枝头,姿态轻盈娇媚,妙曼万千,深入林中,风致婉约,更犹如置身一片波澜壮阔的花海。
“三千繁花,犹不解君忧心忡忡?”龙颜一边徜徉漫步一边玩笑般戏谑,扭头望了一眼紧随其后的白玉,笑道:“此处再无旁人,白公子有话请直说无妨。”
“大人见笑了。”白玉原本沉着张脸,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慎重道:“阎罗第六殿卞成王展文珞,大人可曾见过?”
“……那少年便是他家的公子么?”龙颜那思维翻得飞快,只需人前一句提点,他后一句立刻便觉悟过来:“展小绒?原来是他……据说此子自幼聪慧果毅,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与阎罗第六殿相邻的第五殿和第七殿,暗地
里也被他收入囊中,如此猖獗狂妄,办事却又滴水不漏,的确叫人钦佩。“
白玉一脸惨淡颜色,苦笑更甚:“钦佩什么?龙颜大人莫不以为他肯就此作罢?表面上虽然身无一官半职,可实际上已暗中操纵着五、六、七殿的少年,您当真以为他的野心仅止于此?”
“嗯?”龙颜当然不会就这么以为,否则也不会派亲信深查了,只不过这乱臣贼子的话还是由对方先亲口说出来比较好,自己只需顺水推舟从中牵线罢了:“白公子的意思是……?”
白玉果然一凛颜色,微然冷笑道:“我怕大人是猜都猜不到的——那少年本不姓‘展’,他真实身份乃是受阎罗第六殿卞成王收养的前朝皇族太子,从国姓‘舒’!”
“‘舒’……”极其罕见的、本已该天下灭绝的姓氏,没想到乱世三百年后的今天,还能听见这个曾让人敬畏如神祇般的姓氏:“听说过,当年灭族之际犹在襁褓中的皇族遗孤,传闻早已被扼杀于战乱之中的孩子,原来,他还活着,不仅如此,如今已成长得羽翼渐丰。”龙颜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轻轻叩打着自己的下颚,展颜笑道:‘舒小绒’啊……真是好名字。”
白玉差点没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这都什么跟什么?得到他回禀的情报之后,龙颜大人既不追问他消息的真伪,也不提半句他打探机密的手段,万想不到,他家老大听了过后,居然能把这事当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一般玩味欣赏,全然不顾其中潜伏的危机!
他本还想多说什么,却只见龙颜停下脚步,伫立片刻,昂首望向虬枝蜿蜒、纵横交错的树梢,眼眸中花叶纷繁,与遗落林间的天光交织成趣,然后,他听见他那一贯如天神般孤傲睿智的龙颜大人,缓缓吐出一句差点要了他小命的话来:“****当权,蓄意谋反的,又不止他一个,何惧之有?”他顿了一下,轻轻一笑,那神情仿佛云开雾霁万丈光芒重新普照天地万物一般,悠然叹道:“这片天下,迟早都要大乱的,成王败寇,到时候也不过各凭本事了。”
听得白玉一颗心‘怦怦’直跳。
光他开篇一句‘****当权’,传出去与人知晓,便是挫骨扬灰的死罪,更别提后面紧接着两句反动言论。也亏得他多年侍奉,对龙颜大人脾气秉性有所觉悟,这才勉强保持镇定,换个人听了,估计能睁着眼睛晕厥过去。
“大人……”即使被他震撼得脑充血也不得不竭尽臣属的义务,白玉紧皱双眉,似乎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这才谨慎劝道:“苏公子虽身份高贵,可这个人野心太大,放任久了,只恐养虎为患,到底是不能久留的,正好趁他受奸人所伤,借居于卧龙殿中,咱们不如就此……”他垂了眼睑,伸手比出一个‘砍头’的姿势,勾了勾嘴角,又翻了副脸色,冷笑道:“随后将他的首级送往阎罗主殿,保不定大人还能由此加官进爵连升三级呢。”
“白玉啊,”后面‘公子’二字没了,龙颜好整以暇地回过身来,正视属下:“你在龙颜手下供职多年,我不曾记得亏待于你,你就这么不甘寂寞地想往上爬么?”他想了想,又轻轻摇了摇头:“既如此,你何不暗中设计除掉舒公子,又跑来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他日你将舒公子首级供奉于那奸佞****手中,只怕我两地位又要掉转过来,于你岂不妙哉?”
吓得白玉一张儒雅清俊的脸庞登时煞白,‘噔噔噔’往后连退三步,长身跪下,只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挖出来双手捧给龙颜看:“大人,白玉便是万死,也不敢有这等非分之想呀!大人,您,您这话真是生生折杀死我了!”他心里焦急,唯恐失信于他,当即举手发誓道:“白玉若敢有半分私心,甘身受天打五雷轰,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你这又是何苦?”到底自己多年来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虽说出一翻以下犯上的猖狂话来,龙颜当时严厉斥责过后也便罢了,本不欲深究,却吓得他面如土色,那做主子的见了,亦是心疼,急忙上前伸手将那玉琢般的人儿搀扶起来,温言安抚道:“白公子忠贞不二,龙颜原是知晓的,却是我不慎失言了,害公子立下毒誓,公子切莫见怪才是。”
他‘不慎’失言?他龙颜从来就没有不慎失言的时候。明明是一番打压属下不可妄自造次的话,如今他该说也说了,到头来一推二五六,故意装作‘不慎失言’,轻而易举地撇了个一干二净。
白玉表面上垂首诺诺,不敢反驳,心里面却一片清明:方才自己若不发那毒誓,他是理都不爱在理他的,龙颜这个人,一贯行事诡诈多端,只怕他前一刻刚汇报上情报,下一刻他便一门心思在胸中翻覆多回,早已成竹在胸了。
做属下的看不透主上也算正常,他哪里知道龙颜心中如今却正犯着合计:要不要干脆趁机与其联手,推翻政权,将这片江山从此了易主呢?
敢情这位,本相毕露,这也不是个能长久安分居于人下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