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华刚转过角，就看到悦落蓦地回头，顿时吓得够呛，嘶地回吸了口冷气，脚往后退了一步，呆立着不敢动。
两人僵直了片刻，倒是悦落先反应过来，含着点心含混地询问道：“公主？”看模样和这身好衣服，似乎是那个坐在首席的小公主。
“你是……”端华放松了绷紧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却在看到摊开丝帕上的点心时明白过来：“哦，你也是宴席上的人？”
悦落点点头，看了看远处灯火辉煌的宴厅，疑惑这个公主怎么跑出来了？
还在思量时，端华已经在旁边蹲下，友善地对着她笑。
悦落一愣，随即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
端华撩起长长的宫装拽在小手里，又去扯头上的步摇。
“你怎么不看杂耍？这么好看的……”悦落想了想，很仗义地分给她一块点心，手伸到一半又有些犹豫，这可是金贵的小公主，会吃吗？
还在迟疑时，端华就已经把点心抓了过去，直接往嘴里放：“好看是好看，可要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好难受啊。”
“所以你就溜出来了？”悦落看着她不住去抓头上的发饰，直到全部扯下来，端华甩甩头，长长的乌发顺势而下。
“恩啊。”端华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侧头盈盈一笑：“我跟辰修说要出恭，他就带我出来了。一出厅，我就赶快跑，一直跑到这里才停。”小女孩说着，很是得意自己能溜掉。
“那你又为什么不看那么好看的杂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嘴里能喷火的呢。”端华好奇地反问，觉得面前的悦落长得好漂亮，忍不住地盯着她看。
悦落没有马上接话，低了头：“呵，再热闹也没我的事……”
“哦……”她声音说得不大，端华没大听清，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便转了话题：“你是王府的还是三嫂嫂家的啊？”
“我是王爷捡的。”悦落又挑了一块糕点，往嘴里一丢，随意回答道。
轮到端华一愣：“咦？捡的？”随即又恍然大悟，“哦，你就是三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啊，我听母妃他们说过。”
“就是那个。”悦落吃完点心，拍拍手，两脚在水里划来划去，聚精会神地看着随之带出的阵阵涟漪。
而此时晋王府一间临窗的阁子里，晋王和皇帝正相对而坐。
“身体都好了吧？”皇帝关切地问。
江昱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道：“都好了，冯姨有些过分紧张了。”
“可不是紧张，你当时可是昏迷了一整天，不能小视的。当初冯姨来报时，朕可是吓了一跳。”皇帝板着脸郑重其事地说，想起一月前江昱的毒发就紧张，又不敢来探访，怕被人看出端倪。加上朝中事多，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来看看。
唯一的安慰就是冯秀娟这月的消息都是说昱儿已经逐渐康复了。冯秀娟在宫中时便一直照顾着江昱起居，到了晋王府后除了日常照顾外还要时时向皇帝禀报晋王的起居和身体情况。
“父皇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的身体自己要重视。”皇帝叹了口气，“这次让你出征确实是步险棋，以后．．．．．．”
“父皇事务繁忙，也要注意休息。”皇帝话没说完，被江昱打断。
“呵，我倒不忙。只是下面的人忙着罢了。”皇帝一怔后冷笑道，想着最近好几个官员对文则礼的弹劾，却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
“不说那些了！”皇帝摆摆手，“谈谈其他的，彦竹现在怀孕，你更要好生对她。莫让她动气。”
江昱一笑，“她脾气是再好不过了，动不了气的。”
“她的性子是好，偏偏有个这样的父亲。”想起窦彦竹的父亲，皇帝不由得有些不悦。窦太傅的心思一直是倒向太子那边，当年听到皇帝赐婚让窦彦竹下嫁晋王时，据说还气得晕了过去。晋王娶窦彦竹的目的其实也并非拉拢窦太傅，而是要分化*，女儿成了晋王妃，任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一心为着太子都难免被那边猜忌，难受重视。
江昱没有搭话，默默地喝了口茶。
晚风徐徐，皇帝迎风不经意间透过窗子看出去，却看到了那方池塘边，自己的女儿正神采飞扬地坐在地上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皇帝嗖的一声站起来，有些紧张，“人呢？怎么让端华跑到外面来了？”
江昱也站起来，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出去。池塘边两个小孩并肩而坐，端华说得手舞足蹈，悦落却一直看着前方，爱理不理的模样。
再看看不远处，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立在阶梯旁的一个内侍，而他后面更有一队禁卫。
想必两个小孩是没有发现的，兀自玩耍着。
“父皇不必担心，内侍跟出来了的，只是让着端华玩罢了。”江昱手指了一下，示意皇帝看。
皇帝眯缝起眼睛看了看，轻叹了口气，放心下来：“是童辰修，那就好，反正端华只让他带。”
“旁边那个小丫头是谁？”皇帝这时才发现了悦落，有些警惕地问。
“那是我回京途中捡回来的一个孤儿。”
“哦，就是她啊。你回京那天在宫里好像提过。”
“父皇好记性。”江昱笑笑。
皇帝沉吟片刻，正要开口，江昱却先说了。
“要不然让冯姨先带您回大厅去，下人有分寸，端华玩得差不多了，自会把她带回去。”
皇帝想想，启口说：“好，那我先走。你待会儿再出去。”
而月下的池塘边，两个小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宫里也有这样的池子，有时还有大白鸟停在水边上呢。”端华还在说。
一直不大理她的悦落听到大白鸟顿时来了兴致：“是什么鸟？”
“不知道，我忘了问他们了。但是有一次我从池子边过，有一只嘎嘎地叫了一声，吓我一跳。”
“我以前的老家也有，好像是白鹭吧，枯水季的时候，江中间露出一片片金色的平地，它们就一群群的停在上面．．．．．．”悦落目视前方，一边晃腿一边说。
“水凉不凉啊？”端华突然打断她，看着悦落泡在水里的脚，问了一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
“不凉啊．．．．．．恩，一点点吧，好舒服。”悦落回答。
“我也想下来．．．．．．”端华有些心动。
“那就下来呗！”
可是脱掉鞋袜是不礼貌的。端华挣扎着，最后一横心，想着反正这里没人：“好，我也下来了！”说着提起长长的裙摆，就去脱鞋子。
“娃娃。”冷不防背后一个温和的声音想起。
俩小孩同时回头去看。
“辰修！”端华惊讶地喊了一声，然后乖巧地咧嘴一笑。
“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噢。”童辰修从阴影处走出来，目光落在悦落脸上停了片刻，随即半蹲下搂着端华的小肩膀哄劝道。
“你怎么在这里？”端华问，“咦？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的？”孩子想明白了，脸一皱，似乎很有挫败感。
童辰修笑应了声，摸摸她头，捡起端华之前抛在一边地上的头饰，说道：“快走吧，皇上若回去没见到你，又该骂我们了。”
不出意外的，端华听了这话，噢了一声，马上同意了回去。这孩子生性善良，是宁愿自己受罚，都不想见到下人被责的。
“呃，呃．．．．．．”端华临走时转了身，又回头去看悦落，有些依依不舍：“那我走了．．．．．．”
“恩啊。”悦落一甩手，转回了头不看她。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又转过头去，视线右前方，端华牵着内侍的手一蹦一跳地走远，他们要去的方向，王府的宴厅里，灯火辉煌。
悦落眸光一黯，垂下头来，身后却忽然有声音温柔地叫着。
“洛洛……”
她一回头，借着银色的月光，就看到江昱熟悉的身影，月色里白衣胜雪随风鼓猎，他嘴角带着淡笑缓步走来。
江昱走到近前，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挨着她坐下，笑意未变，也不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只看了看悦落放在水里的小脚道：“这还是春日，不要贪凉，当心受风寒。”
悦落怔怔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在如水月色里熠熠生辉。
江昱不明就里，一笑道：“怎么了．．．．．．”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孩子的小身子忽地扑过来，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脑袋埋进他怀里，再不说话。
江昱身体陡然一僵，下一刻放松下来，微叹了口气，双手抚上孩子的背，轻轻拍着。
微凉的春夜里，虫鸣声时远时近，有轻风拂面，带着草木的芬芳，盈盈的池塘倒映着月光，宁和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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