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昱一行虽然住在驿馆,但外界只知道是郡守贵客,对其真实身份毫不知情。
从乾门回来,刚到驿馆门口,就有候着的小厮迎上来问:“可是晋王殿下回来了?”
秦明拉住马,警惕地问:“干什么的?”
小厮嬉皮笑脸地往车中瞧了瞧,道:“我家主人派小的来送请帖,晋王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主人设了晚宴,还请殿下赏脸。”
“秦明。”江昱适时掀开了车帘,示意秦明把请帖来过来。
小厮殷勤一递,秦明接过请帖打马到车边,江昱顺手接了进去。
“王爷,永陵还有人认得你呐?”悦洛蹭蹭凑过来想看,江昱笑着抬手一把挡住她。
“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
“切……”悦洛扁扁嘴又坐回原位。
江昱匆匆浏览完一遍,打起帘子对外面等候的小厮道:“麻烦转告你家主人,江昱今晚一定准时到。”
明月初上,永陵的繁华闹市中慢慢驶来一辆素饰的马车,转过正街在一家酒楼的侧门前停住,侍卫拥着一个男子下了车,径直上了楼去。
上到三楼时,已经完全听不到下面的鼎沸人声了,江昱刚在雅阁前停步,门边呼啦一声开了。出来一人,正是送信的小厮,躬身道:“殿下里面请。”
江昱踏进门,转过屏风,面前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原本背身看着窗外,听到动静适时转过身来。
“宋长老。”江昱一笑,微微倾身施礼。
“殿下坐。”宋密走过来,回了礼,邀江昱一同在桌前坐下,“据我所知,殿下是第一次来蜀地吧,我让厨房准备了些蜀地的特色菜,殿下看可吃得惯?”
“一切随长老便。”江昱啜了口茶,继续说,“明人不说暗话,宋长老应当也知道小王这次是秘密入蜀,却不是第一次了。小王十年前也来过一次蜀地,匆忙之间虽没能仔细欣赏这奇俊的湖光山色,不过倒也撞上了些机缘,今日故地重游,也是想了了心中夙愿。”
“哦,原来是这样,倒是宋某孤陋寡闻了。看来殿下与蜀地的机缘颇深啊……”
“下午小王拜访乾门蒙旭之事,长老想必也知道。未曾首先拜望长老,还请恕罪,但小王绝非冒犯,只是与您商谈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本想明日遣人前来递拜帖,不想是长老抢了先,小王惶恐。”
宋密哂笑:“我一介老朽,又是朱氏旧人,现在乾门是蒙家说话的地儿,殿下就算找到我又有何用呢?”
“长老何须自谦,我也不多说客套话了,乾门虽说已是蒙姓,但您的影响绝对不亚于一个掌门之称。而小王这次来,也需要长老您帮忙才能成事。”
“需要我帮忙,殿下所指何事?”
“早前与蒙掌门说起,乾门世代相传的盐井图,不知宋长老可否告知呢?”
“哈哈哈……”宋密听了爽快一笑,又立马冷下脸来,“世人都以为我宋密掌控着密室的具体位置,可我若说就算告诉了你密室的位置,照样没人能进得去呢?”
“哪怕有了乘龙血玉?”江昱脸色不变,笑问道。
“哼,就算你有一样不行。”以宋密的消息灵通程度,自然是知道江昱手中握有血玉。
“若再加上朱氏后人的血?”
气氛顿时一凝,江昱拢袖端起酒杯缓缓为宋密满上,“长老看,如此可行?”
宋密盯着他,良久不说话,末了道:“朱氏在十七年前陛下征讨蜀地时已尽伏诛,不知殿下说的后人又是指哪位?”
“自然是十七年前,长老您托养于凌家的朱氏唯一血脉,朱掌门的嫡亲外孙女。”
宋密一直以来不以为意的懒散姿态终于收了起来,坐直了身子,面上多了几丝凝重:“殿下方才说十年前来过蜀地,莫非去的就是合州?”
“正是。”
“好手段。巧巧被您藏了整整十年,老朽硬是没能打探出一点消息,凌家大火之后搜出恰有一具小女孩的尸体,我本已死了心,没料到殿下却突然告知巧巧没有死……您可是毁了我费尽心血准备了多年的计划,既然是敌非友,我二人又何必共处一室了?”
宋密话语间颇有恨意,却听江昱不慌不忙地答道:“此一时彼一时,沈相当年欲置小王于死地,不得已,冒犯长老了。”
江昱话中绵里藏针,凌清与沈世辉联系,本就是宋密的授意,目的是为了日后乾门夺权时能有朝廷的支持,也就摆明了宋密是站在太子一边的。
“若是宋某助殿下拿到盐井图,有何好处?”既然双方底牌都亮了出来,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宋长老对如今乾门形势定是比小王熟悉。”江昱却不正面回答,“您与蒙旭几乎是各占半壁,若起了正面冲突,恶战之下,谁输谁赢尚且难定。这也是您当年暗中抽调乾门资金扶持凌清,使其在蜀中坐大的原因,想要以凌清之力拉蒙旭下马,在让凌清之“女”顺利继承父业。可今时不同往日,十年间蒙旭根基已固,朝廷也乐见与蜀国牵连不断的朱氏彻底覆灭,就算我还您巧巧,长老又能确保一定扶她上位?”
“若得殿下相助,不是不可……”
“可我若不愿呢?”
那又何必多谈,各走各路罢了。宋密心里一念闪过,终是没有出口。
江昱一笑,料到宋密放不下朱氏的血脉,所以才敢步步紧逼。不然以这老人的精明,又怎会轻易入套呢。所谓关心则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样。
“凌清一事后,沈相断然不再涉及蜀中事务,如今也就小王我,时不时还来蜀地转转……”江昱暗暗提醒宋密,除了自己,他已没了别的选择,“现下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知宋长老是否愿意?”
“王爷请讲。”宋密哂笑,狐狸崽子终于要说正题了。
“长老带我们取出盐井图,作为回报,我会告知您巧巧是谁,身在何处,但却不能将她还给你……”
“为何不能还我?”
“巧巧身份复杂,长老不是不知,若让她回来,必然避免不了告知她身世,若是长老您还一心扶她重回乾门掌门之位,莫说没有把握,就算成功也不知要历经多少艰难辛苦。何不由她如寻常女孩般嫁人生子,安稳一世,反倒更幸福呢?”
宋密心中一震,他一心只想着让朱家重新掌权乾门,从没考虑过巧巧可能会有的意愿,
江昱虽然目的不善,但这番话未必不在理,于是又道:“殿下看来,倒是为巧巧考虑颇多,可她既然留着朱家的血,理应为朱家出力,这似乎不劳您费心了。”
“若说长老有十足的把握,小王也不好说什么。可长老自知,您与蒙旭胜算各半,不然当年也不会借凌清教养巧巧,以图朝廷支持,再让巧巧以凌家后人的身份重掌乾门。现在凌清不在,您想让一个十多岁的女孩顺利坐上掌门之位,除了公布她乃朱家后人之外,又何以服众呢?可这样一来,我父皇又必然不满,盛怒之下,会有什么疾风暴雨袭来,不知长老能不能挡得住,如果陪了巧巧性命,您又该向九泉下的朱掌门作何交代呢?”
宋密搁在桌下的手收收放放,虽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江昱所说句句属实,现今的他的确没有把握,若是平白牺牲了巧巧,反倒更成了大罪人,思虑良久才开口:“你若待她不好……”
“长老请放心。”江昱截断他的话,“小王定保巧巧安稳无虞,来日方长,您自可得知。”
宋密哼声道:“殿下也道来日方长,我可以坐视蒙家接管乾门,但若您未能善待巧巧,大不了就是玉石俱焚了,殿下慢坐,老朽先告辞了!”仿佛下定决心般,宋密嗖地站起身,推门而出。
二人密谈,侍卫都留在屋外,秦明见宋密带人离开,随即走了进来。
“悦洛去哪儿了?”江昱喝完杯中的茶,问道。
“小姐晚上偷偷出了驿馆,在码头那边闲逛。”
江昱单手支头,忍不住苦笑,这野猫儿怎么就喂不家呢?
“多派些人手远远守着,绝不能让宋密的人靠近。”他想了想,又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