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浪人在唱“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小哥,还撑得住吗?”我蹲在密室口,笑着问赵承昀。
他睁开眼睛,闪过一丝惊讶,“你?”
“你怎么能说话呢?”
“刚才强行用掌,已经把穴道逼开了。”他说着,眼睛暗了下去,“追到了吗?”
我笑,耸耸肩,“恩,被甩了。”
木屋狼藉,唯一木塌算是完好。
赵承昀因为那一掌,原本结痂的伤口裂开,血浸满绷带。我给他喂下几颗药丸,那是管紫然要的生命丹,有凝血化瘀的作用。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忍耐力却很强,从受伤到现在一声都没哼过。我进屋拿棉被给他搭上,坐在木塌边望着顶上破的大洞,寒风正从那里灌进。
“明天得换个地儿,否则会冻死。”
“梅花林的东边有个小渔村,房子破旧但没洞。那里已经被庆国士兵扫荡了,暂时比较安全。”
“我会弄饭,你不用担心。到你伤好时,说不定你还胖了。”
“这里还有生命丹,伤口只要别再裂开,很快便好。”
“我重新介绍,我叫苏荷。”
……自言自语老半天,终于停下。赵承昀没理我,因为他已经痛晕了过去。我叹口气,再拿了一床棉被给他搭上,捻捻被角,转身又望着大洞。
有人说过,女人要想被人呵护在心,就要学会撒娇装柔弱。
明明包里只有一瓶汽水也要装着像背了几十斤zha药那般,走一截抹一次额头,朱唇微启一步一个叹气,眼睛巴拉巴拉地眨,双手双脚得轻微颤抖,扯着男人的袖口娇滴滴地说“休息会吧,有点重”。
男人嘴里说喜欢独立自主的女性,其实从古到今,小鸟依人总是占据一席之地。面对强悍其实偷偷流泪的女人和软弱其实骨子一股叛逆的女人,男人一般选择后者,说“她需要我”。这样他们显得很有风范,很有王者气息,像傲视群雄的猛狮。
作为拥有前世记忆外加后世一点记忆的我,这点道理我全懂,半点不含糊,时刻提醒我:苏荷你是女人,是个小女人,得有个女人样,笑不露齿,衣不露体,莲花步,酥手指。
可是,当我拖着一个身高八尺,身体壮硕如牛,外加额外重量木板一块时,我真的很难保持芊芊淑女模样,袖子卷到手臂上,裙角撩起扎在一边,头发胡乱盘起,整个人像四十来岁菜市场砍价的老大妈,嘴巴没有合过,学着江边拉船的纤夫那样,依依呀呀地吼着拉船小号。
赵承昀也不轻松,我光顾着使力拉他,却忘记路面有些坑坑洼洼,他时常从木板上滚下,再等着我发觉倒回去找他。
终于到了小渔村,我俩都累坏了,躺在地上不动像两条死鱼。
赵承昀脸色很不好,一阵白一阵红,眉头从未展开,眼光一触碰到我,脸部就抽搐。
“好好,算我技术不好,行了吧。”我起身拍拍衣裳,整理下面容,瞧一眼四周。这间小屋虽然破旧,但好歹能避风避雨,只要稍加修缮挨到赵承昀伤好,应该没有问题,屋内还有锅碗瓢盆,再到隔壁屋里搜刮点,日常生活基本能满足。
“咕~”屋里一声异响。
静谧的屋内,这声音犹如劈叉巨响,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赵承昀睁开眼睛,明亮的眸子里含着笑意,盯住我的肚子。
我举手点点头:“是是是,我饿了。”
“饿了就快去找吃的。”他说。
“说起容易。”我嘀咕一句,触碰到他眼神时立刻收了声,转身朝外面走,“等我,我回来做饭给你吃。”
“我还不饿。”一声嘀咕。话音刚落,屋内又一声“咕~”。
我怔住,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都说喜欢吃鱼的人聪明,可我有时会想,聪明的鱼旧家在水里,新家在锅里,喜欢吃鱼的人真的就会变聪明吗?
这些都是闲来扯淡,可是抓鱼却真的很难,我开始反驳自己,鱼这么难抓,是不是真的聪明呢?
不管是什么,总之,姑奶奶我废材在抓鱼上面啰!
扑了两三个钟头,只抓了三四条鱼,一条还因为我太紧张被活活捏死,算来算去只有三条。我这人极易满足,都三条鱼了,应该够男人饭量,我呢就吃点野果,喝点鱼汤就成。
所以开开心心地回小屋准备大展身手!
“我回来了。”推门一进,赵承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蹙眉,再扬眉,侧头,把脸躲进阴影里,肩膀微微发抖。
很好笑吗?我低头看,全身是有点脏,双手双脚全是泥沙,左手是鱼,右手是野果,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用树叶根串起的贝壳,眼珠往上一瞟,头上似乎有东西,这形象赶得上如花。不看还不觉得,一看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我这是遭的什么孽,在紫然面前是乞丐,在赵承昀面前也是形象全无。胸口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只能在锅铲上下功夫。
一间小屋被我弄得乌烟瘴气,赵承昀被呛得连连咳嗽,一张俊脸紫青一片。
“姑娘,往那边扇。”
“小哥,这屋小,怎么扇都这样!”
“你故意的?”
“哼,好心没好报!”一用力,呛得他话都说不出。我暗笑,心里乐开了花。
瞥眼看赵承昀,眼睛闭合,呼吸平稳,今天把他折腾够了,怪不得吃了就睡。我起身到他跟前,捻下被角,这大大小小的伤口万一受了风寒就完了。
睡梦中的赵承昀不知梦见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我不禁多看两眼,暗暗叹气,的确和那皇帝长得几分相似,却比皇帝风神俊朗,眉飞入鬓,双眸窘神,坚毅下巴,换做往常该是神气带点不羁。
“…显…”忽然,他梦呓喃道。
我愣住,惊讶他的表情,悲伤又懊悔,不自觉伸手,有水滴上我的指尖,凉凉的。
他在……哭?
会是什么事让高高在上的王爷如此伤心?再看他时,已经恢复了平常.我退回了一边,眼睛却一直留在他身上,不知不觉,我也睡了过去,开始一段冗长的梦.
……下着梅花雨的梅花林,有树莺辗转于树林间,它的啼叫清脆热烈,像拥有爱情的人们每件事都是甜蜜又快乐。阳光透来的地方依稀站着一个人,紫色衣裳,金色浮云,轮廓美轮美奂,一笑倾城,梅花瓣落在他肩头,他只是笑却不拂开,慢慢回眸,伸出纤长的手,柔柔地说,“珑儿。”
我高兴地伸手,以为距离只有一臂之远,却发现无论怎么走,却勾不到他的手,远不远,近不近,隔着咫尺距离,却是迈不过的鸿沟……
我一下醒了,额头满是汗珠,摸摸眼角,有水,假装那是汗水。轻声踱出屋外,倚着墙壁坐下,吹吹冷风,看下夜晚的大海,心里并没有得到想象的平静,反而孤独空虚。
我在等紫然,像狗血的八点档剧场,站在原地等着他回来。只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把八点档剧场做足,成为女一号,等啊等,等到自己都老了,心终于死了,要离开时窜出一老头,冲我尸体大声吼,“你都等了几十年了,为什么不再多等几分钟”。
妈呀,别呀,我难道就不能过过好日子?
紫然这个笨蛋,这么聪明,怎么还不回来?
“万一他不回来呢?”屋内传来声音。赵承昀竟然醒了。
我起身回了小屋,他看着我,眼睛闪亮如星。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照样过我的。”
赵承昀笑,“喜欢就放不开,生活也会不一样。”
我坐下,饶有趣味地盯着他,“这么说,小哥有这样的经历?是过来人。”
“不是,也可以说是。”
“为什么?”我皱眉,眼珠一转,“莫非小哥喜欢……蓝小妍?”那是梅花林下衣冠冢的主人。
赵承昀眼睛一亮,射来几道冷峻的目光。
我暗笑,随便捞个名字都能骗他上当,看来那衣冠冢真是他修葺的,“少有人会侵犯衣冠冢,小哥那天袭击我,是气我踩到那上面吧。”
“眼睛倒是很尖。”
“谢谢夸奖。小哥用情至深,连死也要死到那里。”我忍笑,假装淡定。
半响,赵承昀才开口,“我后悔,没能好好保护她。”
“战争的确很残酷,你要节哀。”边境死去的人大多数是因为战争。
“她是被人暗杀。这辈子我都忘不了。”淡淡的口气却带了恨意。
“什么?”
“夜月,杀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