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泾县的上好宣纸,浙江湖州的湘妃毛笔,徽南歙县的极品歙砚,朱砂丹红水彩一字排开,摆的三尺梨花木书案上满满当当,紫烟姑娘娉娉婷婷立在案几之后,抿着红嘟嘟丰润柔腻的小嘴浅笑吟吟,恭候自家那位满身零碎挂饰的少爷挥毫泼墨。
少年不急不缓的走向书案,一边笑吟吟的行走,一边将绣着孤竹傲霜的流云水袖高高挽起,白生生的胳膊犹胜过女子的生香藕臂,嫩的跟豆芽菜似的,倒是与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身份相得益彰。
“作画,作画,少爷我兴致高昂,春guang拂柳,山花烂漫,铁定要出倾世绝品。”少年哈哈畅笑,捞起涿州原墨,歙砚中倾入江水,把袖挥臂研墨,未几,挑起湘妃笔饱蘸浓墨,浅笑和煦的躬身递给笑颜如花的紫烟姑娘,后者毫不客气的素手接过狼毫,略一沉思,秋眸微眯,蓦然引袖挥毫,在白洁丝滑的宣纸上点染晕抹。
丫鬟挥毫,少爷侍墨,少年轻笑盈盈毫不为杵,眉开眼笑的细心濡墨,偶尔伸出修长手指,用小指甲挑起墨汁中的渣滓尘粒,继而屈指轻弹,瞪着细长的眼眸不时探头探脑的偷眼观摩紫烟的笔下生风。
官道上侯侍的家人随从平静淡然,似乎对这水袖添香的怪异一幕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三三两两的触首低语,明显沉浸在异国江边的春江花树,无边*之中,不可自拔。
紫烟姑娘逸气飞扬笔走龙蛇,挑转勾抹,犹如行云流水,无限春guang下,满目烟树花柳,江边两岸,色彩缤纷绚烂美得令人心颤,紫烟姑娘心有所感,春入笔端心入画境,竟然越画越情绪激昂酣畅淋漓,衣袂飘飞,紫纱笼烟,这一刻宛若洛神湘女俏丽江边花树之间,田间遍野高丽农人张大嘴巴,呆若木鸡,竟然看得痴了。
半晌,晶莹如玉的素手重重的一顿笔,随即,甩手丢掉狼毫,纤长的玉手挑起另一支湘妃笔,粘起朱砂丹红开始着色,片刻,再次甩脱手中毛笔,接过旁边随从递过来的一杯陈年绍兴女儿红,张开琼嘴饱含一口醇酒,晃着小脑袋一口浓酒薄雾般喷出遍撒满幅画卷。
三尺长卷上,远山近水,山花绿草,白衣蓝天,笔法细腻柔顺,再经浓酒晕染,墨汁浓淡衔接得宜,一副《江堤春柳图》跃然纸上,笔法之间,绝不稍逊于国画大家分毫。
紫烟似乎耗尽了全身的精力,娇躯微晃,轻轻闭上了幽静犹胜江水三分的点漆秋眸。
少年哈哈大笑,伸手入怀,掏出一方红漆大印,稍一比划,如锤落地,咣的一声,一枚四四方方的印鉴扣盖到了画卷左下角落:颜道暄印。
这画的原作之鉴,生生被他毫不客气的据为己有,而且,这大印盖得理直气壮。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没有在画卷上题跋贴序,自以为是的糟践了画卷的意境,原本是一个小推销员的他被一个炸雷迎头劈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万事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都适应了七七八八,唯独用柔软的毛笔写写画画,感觉不啻于徒手上青天,抓上狼毫犹如握筷一般,写出来的东西曲曲折折歪歪扭扭,像是稚儿信手涂鸦的鬼画符,纯属丢人现眼,至于作画?如果小鸡啄米图也算是画的话,画家这个高尚尊贵的名词他倒是当仁不让。
一群人在江边堤岸上徜徉良久,才收拾桌几笔案蹬车起行,沿着官道慢慢悠悠的赶往平壤大都方向,轻车简从,人品风liu,惹得路人侧目以顾。
车厢内,宽敞明亮,一几一凳,靠后是一张外铺柔锦的卧榻,不一定能凸显华贵豪奢,却倍加舒适温暖,少年颜道暄斜斜倚在卧榻上,翘着二郎腿,手中端着一杯水汽生香的极品洞庭碧螺春,却没有就唇,只是用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缓缓摩挲着大红定窑的炫彩瓷杯,皱着眉头沉吟良久。
紫烟姑娘蹲坐在小凳上,用左手轻轻揉着右手腕,缓解激情挥墨后手腕的疲劳不适,扇乎着柔媚缠mian的大眼睛凝视着颜道暄怔怔出神。
“这高丽啊,柄权的看来还是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贞熹大妃,咱家的生意要在这偏邦异域站稳脚跟,看来还得走这位太后的门路,这世道,无论中外番邦,这生意一旦打上了官方的烙印,自会少掉很多麻烦。”颜道暄啜了口茶,轻舒眉头,缓缓道。
紫烟噗嗤一笑,娇俏的小脸蛋犹如春花绽放,伶俐调皮,哪里还有临风泼墨的当世大家风范,她抽抽挺耸的小鼻子,娇声道:“少爷您身为大梁三等男爵二等云骑尉,堂堂宣婚副使,却处心积虑的算计着自家的买卖,一心钻到了钱眼里,这算不算的上是玩忽职守呢?被京里那些御史言官听了去,多半又是一项罪过,搞不好能扯到欺君大罪的大帽子上去。”
“宣婚?”颜道暄一口饮尽杯中清茶,哈哈一笑,不以为然的道:“爱谁谁去,我什么时候怕过那帮子书呆子的口诛笔伐,况且我头上不是还有前方那位目高于顶的薛元良大使么?他是正职,主意都是他拿,我置身事外,何况他瞅我厌烦,我看他也膈应,相安无事,挺好,少爷我甘当绿叶,让那薛大使顶上去花枝招展吧。”
紫烟姑娘小嘴一撇,嘟嘟囔囔的低声道:“偷懒就偷懒,偏还偷得理直气壮。”
颜道暄撇嘴一笑,充耳不闻,直接忽略。
晃悠着二郎腿,眯着眼透过车窗欣赏着江堤两岸的无边*,颜道暄唉声叹气的道:“紫烟,你清楚,少爷我穷啊,家里边二爷这房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我生钱呢,你家那位不务正业的二老爷败家的速度骇人听闻,那无底洞得多少钱才能填满?我又不忍心你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受了委屈,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咱这房不受待见,家族里的金山银山也惦记不上,我容易吗?不想点发财的法子,要不了几日,咱家的账房里还不就得到处跑老鼠?”
紫烟看着少爷装腔作势的愁眉苦脸,小嘴一撇,继续嘟囔:“少去红袖招见那几个狐媚子几次,就什么都有了。”
小妮子一点也不怕他大发雷霆,更没有半点身为奴婢的觉悟,少爷性子随和,温文和蔼,待人接物温煦亲善,在府里面经常和家人仆夫们打成一片,一点也没有别家少爷那般居高临下作威作福的德行,尤其对自己,疼着呢,比自己的亲哥哥还亲和,为这些掉了身价的事儿,可没少遭祖奶奶训斥,本来二老爷这一房就不受祖奶奶待见,这一点从少爷的爵位上就看得出来,长房、三房的小一辈伯爵、子爵都快挤成了堆,唯独二房这独长子只得了块男爵的牌子,二老爷和少爷云淡风轻的不以为然,小妮子心里可是为自家少爷没少鸣不平。
看着他一点也不苦涩的苦笑,小丫头捂嘴偷偷窃笑一声,他的本事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博古通今见识广博,赚钱的法子层出不穷,奇妙的点子神奇非常而且行之有效,又会讲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双fei的故事,一只猴子一头猪一个紫面人保护一个和尚斩妖除魔拜佛求经的荒诞趣闻,天下才子虽然犹如过江之鲫,但在小妮子心目中,可没一个抵得上他的一个指甲盖。
沉默良久。
紫烟歪头想了想,又轻声道:“少爷,这眼瞅着就要到平壤了,咱还追着使团的屁股后面不归队么?那薛元良小肚鸡肠的,可别被他抓了把柄。”
“不归,我就要悄悄的进城,打枪的不要,咱这次就是公费出境旅游,顺便闷声发大财,别的事儿,咱不参合,省的遭人厌。”颜道暄笑呵呵的抓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清茶,端到鼻端深深一嗅,体会着碧螺春沁人心脾的清香,叹了口气,漂亮的眉头,却又慢慢的蹙了起来。
紫烟甜甜一笑,闭紧嘴巴再不说话,只是拿一泓秋水般的眸子凝视着他触头沉思,她觉得这时玩世不恭的他最有魅力,稳重而深邃,用他的话说,就是具备哲学家的气质,总会撩的自己的女儿心急跳几下,然后,满身开始燥热,感觉奇异而且美妙。
车外,春风轻拂,春guang灿烂,春山春水惹春愁,车内,十六七岁的如花佳人,也不知不觉间被拂面的春风吹皱了萌动的春心,秋眸上渐渐浮起如梦似幻的水雾,懒梳妆未描画的弯弯眉梢渐渐翘起,明眸皓齿,眉笼轻烟,精致如画的小脸犹如三月初绽的桃花,荡漾起淡淡的春qing......
大梁玄丰七年三月二十八,渡江远来的大梁皇家宣婚使团风尘仆仆抵达高丽平壤大都,高丽礼曹判书并议政府左右议政大人、奉恩署长官于平壤大都北城门外郊迎十五里,叩拜如仪,山呼天朝皇帝万岁三声,上国使节团兵强马壮威风凛凛进驻大都,高丽民众夹道欢迎气氛热烈。
使节团进驻高丽奉恩署息马休憩。
半个时辰后,一辆绿帘竹窗单辕马车轻车简从接受城卫盘查,随即,踢踏踢踏穿门而过进入高丽的百年都城,径直奔外宾馆奉恩署慢慢的晃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