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刚开了一小时的工,秋乏的季节性症状开始在她身上显现——眼皮发沉,脑子发僵,敲计算器的手指使不上劲道。这时候她很想打开保险箱点几把钞票,活跃活跃困顿麻木的神经。前不久的中午,她在小房间参会期间听说了某外国机构研究发现钞票有缓解某些精神系统疾病的报导,她切自肺腑地恍然大悟了,怪不得自己一摸到钱精神就特别抖擞,原来是钞票起的疗效。不过,她又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反复把那小叠钱点到手指抽筋的地步,点钱点得手指神经过于兴奋,要是像风瘫病人似的不停抽搐的话,到时候按不动计算器就麻烦了。
她为了振作精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又抬手向空中前后左右地轮了几拳,手臂往后转时可以听到肩膀处咯的一声。
在打哈欠的迈克收住了海口,缩了缩肩膀向她打听起来,“你是不是要跟谁打架去?”
“啥打架?我这是颈肩劳损了!”
“你不要这样——”迈克快速地复制了一个动作,“夸张好吧,很吓人的,我还以为你要跟谁打架。”
“我这个姿势像打架啊,明明是蛙泳的手势嘛。你会不会游泳啊,麻烦你抽空跟了南希一起去游泳馆开开眼界好吧。”她说着嘿嘿一笑,“不过别让你老婆知道了,当心她跟你拼命。”
“嘿嘿!”迈克回了她一个男声版的嘿笑,“劳损的话,还是上医院去看看吧。”
“哦,呃?”她眼里瞥到前面那位扶着腰杆的男儿,马上考虑到自身的利益上,她问迈克,“如果我去医院看毛病,要是查出来颈椎病什么的劳损什么的,我算不了算工伤?……”
这几天来,坐在她前面的“阿奸”一心扑在办理工伤的事宜上。“阿奸”即不姓阿,也不名奸,在某次饭桌会议上同事们研究探讨其为人时,虽不约而同地认为“汉奸”这个称谓完全符合他,但在办公桌里叫出来显得太明目张胆,万一被顺风耳、神经质的他又跑到楼上去告一状就麻烦了。当时不知哪位一拍哪袋想出了“阿奸”这么个亲昵的绰号,于是就此沿用下来。搞后勤的阿奸身得一副虎背熊腰、腰阔十围的好身板,前阵子难得赶夜班去仓库现场指挥了一下,不知咋地伤了腰,请了两天病假,回到工作岗位上的第一件事是撑着老腰苦眉作脸地拎了一袋X照片去找“楼上的”,那架式有点怀胎八月的派头。而后他别的事更不用干了,狂打电话询问咋样办工伤。
她揽目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今天“阿奸”的腰上多围了一块产后妇女用的束腰带。嗯,腰的确细巧了不少呢。
突然,晴空里响了个炸雷——中午她刚跟小孙用过“晴天霹雳”的这个成语,哪知真的发生了!
是的,她有时候经常会碰到咬舌的事,比方说,夏天午后天空里响了一两个小时的雷声偏是没落下一滴雨,原本她想等这场急雨过后再去银行,可是等到现在只是“光打雷不下雨”,她索性出了公司去办事,没走出十米,一滴两滴三滴的雨不知从哪里飘来了,眨眼之间团子大的雨就砸了下来。比方说下雨天的星期一早上交通超级堵,一小时的路程赌了她两个小时,近十点赶到公司时她还自我安慰:十点半之前“楼上的”绝对不会来公司的,岂知进门看到楼上的灯光像西边出太阳似的已经开亮,千万次之中偏偏被她碰到了。所以有时候她觉得今天自己比较倒霉,先给约她的人打好招呼:今天我比较霉,你就别叫我出来活动了。不听话的老同学硬把她拉出来后,会接连碰到一系列倒霉的事情,比方说路上坐车,先碰到汽车抛锚的状况,换了一辆又碰到刚坐的这辆跟人家碰擦,总算到达体育馆,不知为啥今天那里特别人山人海,出了体育去上饭馆,偏偏吃到一只小蟑螂……
这个晴天的霹雳是从楼上的经理室打出来的。“什吗?!你敢和我来讲道理?有没有搞错!你不想想你有资格和我讲道理吗?……”这不是普通发声法,类似于绍兴摊黄戏里吼叫的那一路,更接近上海人所说的“雌鸡叫”,是掐尖喉咙、拔高嗓门那种境界。
楼下在整理资料的、打电话的、网上聊天的、走动的、打哈欠的……反正所有人停了手、没了声、顿住步,全都扯脖子朝楼上看去,因为看太不明又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啥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