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旅馆的住客们都在熟睡中,上下一片幽静。各个房间的亮光早已熄灭,只有旅馆大堂、楼梯,以及廊道上还亮着风灯,方便起夜的客人。
叶寻警惕而不至于紧张地坐在床铺上,耐心地等待着。
不论是小时候为了逃出监狱般的古堡而夜夜苦等良机,还是后来的猎人生涯中为了等待最佳的出手机会而隐忍至最后一刻,叶寻都从不缺乏耐心,尤其是在普通人的精神和体力都最为疲倦的后半夜,因为这是他多年艰苦磨练得来的成果。
来了!
叶寻敏锐的听域捕捉到门外的一丝异响。
在一片悄寂里,一丝丝以常人的听力极难发现的声音正在廊道的木质地板上延伸而来,声音的质感油腻而轻滑,贴着木板缓缓蜒动,犹如蛇行一般。
叶寻的目光盯着房门,而眼角的余光和听域则谨慎地监控着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一条青黑色的小蛇从房门下的缝隙钻了进来,缓缓地蜿蜒向叶寻的床铺。哪怕房中一片幽暗,叶寻还是清晰地看到了蛇的全貌,指头大的蛇头上没有眼睛,只有芝麻大的鼻孔和紧闭的蛇吻,细密光滑的青黑色蛇鳞上满是一层滑腻的油脂,却离奇地没有残留半点在它游过的木地板上。
就在青黑小蛇从门口爬到床铺的短短几秒钟内,叶寻已经大致推测出那个神秘追踪者的底牌——召唤系,凭地狱魔兽进行追踪和捕猎。
充满神秘色彩的诱人女郎,一旦揭开面纱也就成了普通货色。困扰了叶寻一整天的谜团豁然开朗,就这几秒钟内,他甚至已经凭经验联想到,那头擅长追踪的地狱魔兽很可能针对的不是生物的身体,而是直接对灵魂进行追踪,所以自己的一系列应对手段才会通通失效。
青黑小蛇已经爬上了床铺,但叶寻还在从容地思考着追踪者的相关信息,这不单是因为他艺高人胆大,更是因为见惯不怪。
毒箭线蛇,叶寻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十岁的时候已经在那间阴暗的实验室里解剖过几十条年岁比这小蛇要大得多的老前辈。
就在毒箭线蛇距离叶寻的身体不到半米的时候,紧闭的蛇吻突然张大,犹如一朵青黑色的喇叭花骤然绽放,一线毒汁从蛇吻喷出,一遇空气瞬间凝结成富有黑铁质感的固体,像一根流溢着森寒毒光的锋锐铁钎一样,射向叶寻!
可惜,毒箭还没吐尽,蛇头已被叶寻指尖喷吐出的狭长风刃切下,青黑色的蛇血在白色的被铺上染下了一朵零落的毒花。
与此同时,一只幽黑的蚊子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缝隙飞进房中,宛如一粒黑暗中的灰尘一样,毫不起眼地飘向叶寻的后颈。
叶寻的嘴角忽然拉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就在距离叶寻后颈还剩一米之遥的时候,蚊子忽然像喝醉酒一样在空气中晃悠起来,醺醺然地轻轻落在被铺上。
夜氰蚊,一种剧毒的地狱蚊虫,善于隐藏在夜色中,飞行无声,毒性迅猛,沾肤立毙,令人防不胜防,但对魔药的抗性却十分欠奉,只要一点迷香便能放倒。
至此,叶寻已看清了那个神秘追踪者的全套战术:先以毒箭线蛇把自己的注意力吸引到房门方向,然后用夜氰蚊从背后无声偷袭。
对一般人来说,这是个简单而实用的战术,但对叶寻来说,无疑太过幼稚。
是时候把那家伙揪出来了,叶寻望了一眼醉倒在被铺上的夜氰蚊,瞬间想到一个同样简单而实用的战术。
在旅馆斜对面的一条小巷里,聂鲁达正隐蔽在巷口的墙后,谨慎地眺望着叶寻的房间。
毒箭线蛇和夜氰蚊已经进入旅馆超过三分钟,但旅馆中仍然一片悄寂,动静全无。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叶寻被轻易杀死,根本来不及反应,二是自己相当有把握的暗杀计划已经落空。
猎人的本能让聂鲁达心中升起一股不祥,尤其是猎魂犬卡多出现异常之后。
平日里能独自搏杀一头成年雄狮的卡多,在半分钟前忽然变得畏惧瑟缩,全身颤栗,目光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怖,黑色的棱形晶鼻不停地抽搐着,仿佛嗅到了某个根本不可能出现于人间的恐怖存在,吓得瘫软地挨在聂鲁达的脚边。
聂鲁达反复地询问了卡多几次,都无法从惊吓过度的爱犬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哪怕心有不甘,他也只能选择暂时撤退,日后再另觅时机捕猎叶寻。
但一只蚊子的回归瞬间打消了聂鲁达的念头。
在凌晨时分渐渐弥漫开来的幽凉雾气中,犹如一点黑灰般的夜氰蚊晃晃悠悠地从旅馆中飞了出来,醺醺然地飘过街道,飞到巷口前。
难道成功了!聂鲁达兴奋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留意到夜氰蚊不同寻常的飞行姿态,那醉酒一般的晃悠,怎么会出现在一只地狱毒蚊身上?糟了!对方可能是魔药师!
聂鲁达一瞬间联想到那个狡猾的魔药师极可能已经跟踪在夜氰蚊后面,发现了自己的位置,并不动声息地潜伏在附近,心弦顿时一揪。
没有在第一时间用最快的速度逃亡,聂鲁达先是谨慎地闭住了呼吸,从腰间皮囊中捻出一颗常用的解毒药丸吞下,然后将魂力提至极点,视野和听域全力发散,试图在他的最大感知范围内捕捉到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动。
这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夜色宛如浓得化不开的油墨漫涌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轻微的夜风带着一丝峭寒拂动在巷道中,隐隐有老鼠鬼祟的身影幽灵般窜过巷尾的垃圾堆,轻轻地撩拨着聂鲁达的神经。
在哪里!那个狡猾的魔药师究竟藏在哪里!已经闭气超过一分钟的聂鲁达心中渐渐焦躁起来,胸口的气闷和沦为猎物的挫败交织成一种窒息的感觉,愈发浓烈地压在他心头。
就在聂鲁达开始考虑要向那个方向亡命逃窜的时候,一直颤栗瑟缩在他脚旁的猎魂犬卡多似乎察觉到死亡正不断逼近它的主人,忠诚在这一刻压过了梦魇般的恐惧,让它朝着巷尾斜上方的墙头猛的吠了一声!
一枚血豹毒牙闪电般脱手飞出,聂鲁达和卡多的默契让他在第一时间作出了准确的反击。
噗!一声脆响,敲碎了幽暗中的死寂,血豹毒牙如一抹残影闪到巷尾的墙头,击碎了一块石砖。
叶寻像敏捷的猎豹一样,从墙头后轻巧地跃落巷中。
此时聂鲁达已像饥饿的狼王一样扑到叶寻身前,展开攻击。他很清楚长时间的闭气将严重影响战斗力,但他更清楚自己正和一名狡猾的魔药师进行一场生死立判的猎战,他必须持续闭气,所以他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充满爆发力的鞭腿像铡刀一样拦腰斩向叶寻,而在这之前,聂鲁达已经飞快地默念完召唤魔咒,一点黑光从他左手中指的契约戒指上亮起,一个五芒召唤魔法阵在叶寻背后的虚空中亮起,一条狰狞的火蜥带着一身炽烈的熔岩从五芒星中扑出,一声震撼黑夜的嘶吼,配合着聂鲁达前后夹击,悍然咬向叶寻!
风波破!叶寻九十度侧身,右手挡向聂鲁达的鞭腿,左手迎向熔岩火蜥,两手掌心同时喷吐出一团高度凝缩的空气波,“砰”的一声闷响,将聂鲁达和火蜥同时轰飞!
气爆掀起的劲风咆哮着卷过巷道,将抛飞在地的聂鲁达刮着滚出十多米,摔翻到了巷口之外,而那只鳄鱼大小的熔岩火蜥则更为不堪,被直接掀回了魔法阵中,从尚未关闭的召唤通道摔回了地狱。
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染红了聂鲁达的衣襟,颤栗惊怖的目光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缓步从巷道中走出的身影。直到这一刹,聂鲁达仍然难以相信就发生在两秒前的事实居然是真的。
这个狡猾的魔药师竟然还是超级格斗高手!即便他光明正大地和自己打一场,自己也不可能在他手下撑过十秒!如果聂鲁达知道叶寻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能徒手搏杀一头变异双头地狱犬,恐怕他会更悲哀地感慨,三秒都是对自己的高估。
而令聂鲁达彻底绝望的是,就在叶寻走到自己身前的同时,他赫然发现自己和卡多身上的皮肤都已泛起零零星星的溃烂脓包,而自己事前却没有半分知觉,甚至直到这一刻都没有一丝痛感。
眼前这个恶魔,居然在能将自己一击重伤,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还周密到在事前对自己下了毒,彻底扼杀掉自己本就接近于零的反胜机会!
难道这年头的绝世高手全都喜欢冒充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到处扮猪吃老虎,聂鲁达不禁联想到自己那个外貌、言行、着装,乃至是生活习惯都平凡到极点的哥哥。
叶寻没有给聂鲁达任何求饶或谈判的机会,一脚将他和猎魂犬卡多揣得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三分钟之前,叶寻在旅馆的房间中简易地调配出一种气味酷似灵魂气息的魔药,让猎魂犬卡多误以为嗅到了魔兽之王地狱三头犬的灵魂气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从而间接窒碍了它捕捉叶寻位置的能力。
叶寻再花了微量的******,让夜氰蚊在幻境中像是听到主人的召唤,不由自主地飞回主人的身边,就此揪出聂鲁达的藏身地点。
在和聂鲁达僵持的一分钟里,叶寻也没有平白浪费时间,而是借风传毒,让聂鲁达在不知不觉间中招。作为希波克拉底的弟子,叶寻至少掌握着上千种不需要经过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便能让人中毒的方法,所以聂鲁达持续闭气的行为在他看来根本毫无意义,当然,那颗事先服下的常用解毒药也一样,只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事实上如果不是卡多忠诚的一吠,再过半分钟,叶寻便能不费一拳一脚地获得一个中毒昏死的猎物。
叶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张渐渐开始溃烂流脓的面庞,在脑海中翻找出聂鲁达-莱博的身份资料,在确认了眼前这人是那个名声显赫的星印猎人聂鲁巴-莱博的亲弟弟之后,叶寻毫不犹豫地用强腐蚀性魔药将聂鲁达、猎魂犬卡多和夜氰蚊彻底毁尸灭迹,并处理好巷道中的猎战痕迹,然后潜回旅馆,抹去毒箭线蛇存在过的痕迹,最后从容地走到旅馆大堂退房,就像一个早起赶路的普通猎户一样,走进浓浓的雾色中,悄然隐没在伊斯坦城的大街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