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一件厚实的衣服被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吃惊地回过头,看见赵普站在她的身后。
她想站起来,没想赵普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自己蹲下坐在了她的身边。“在想亲人?”他看见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嗯,一个最亲的人。”她回答。
“他,现在在哪儿?”
“他,为了救我,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她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你每天这么闷闷不乐就是因为他吗?”
“是的,他是因为我死的,是我的错!”泪水又滑落下来,她控制不住地抽泣道,“今天,是他的‘头七’,我想好好祭奠他。”
赵普没有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他将仰望苍穹的目光收回到眼前的篝火上,又开了口:“我从前有个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曾约定一起出去看看天下,闯闯世界,可是,没想到她竟然生了很重的病,重得我将当地所有的名医都请遍了也救不了她的命。”
“我只能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却毫无办法,你知道那种看着最亲的人慢慢死去但是你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吗?后来,她死了,死在了我的怀中,当时,我差点想到结束自己的生命跟她一起去。”
“但是,她临死的时候告诉我,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要我活下去,我是在她面前发了誓的,我不敢让她失望,所以,这么多年我都坚强地活着。有时为了最亲的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整天哀伤、折磨自己,而是好好地活着,这才对的起他们。”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秦箫,“你长得很像我那位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且还要快乐地活着!”
秦箫听出了他的用意,也很感激他说出自己的心事来安慰自己,这个赵普,人真的不错。
“谢谢你,赵将军,在军中你位高权重,却能这样体贴我这个小人物,还蒙你在多方面照顾我,让我有了亲人的感觉,谢谢!”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他儒雅地一笑,“朋友之间不用言谢,也许我可以为你做得更多。石辰说你字写得非常好,知道很多东西,只是不愿显露罢了,所以,我可从未把你看成小人物啊。”
她有些诧异,想不到看似骄傲的石辰也有大方公正的一面,看来以后对他的态度可以好一些了,“我才疏学浅,赵将军谬赞了。”
“这样吧,看你年纪在我之下,以后就叫我赵大哥吧,我听惯了赵将军这个称呼,我们之间就不要这么生疏了,你我以后以兄弟相称,你看可好?”他含笑说道。
秦箫的心热了一下,赵普,这个萍水相逢的过客,他们的见面只有几分钟,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他的那个“普”字是哪个字,却得到了他太多的关心,看来命运还没有糟透。
“就依赵大哥了,小弟秦箫拜见大哥!”说着她站起身来学着军中的礼节单膝跪下施礼,赵普连忙用手相搀,“贤弟请起,你叫秦箫,以后我就叫你小箫吧。”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赵普看到更深露重,想到她身体瘦弱,就叫她早回帐中休息,自己也会去了。
赵普回到自己的营帐,简单地洗漱后,坐在灯下看书。这是他多年军旅生活都没有丢掉的好习惯,他爱读书,满腹经纶,足智多谋,却并不因此自满,反而好学不辍,只要不是太忙,每天上chuang前都要看书。
看着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想起了今晚的事。那个秦箫,他那天在路上就看出他的不同,他太像茗儿了,脸型、身形,如果不是他太了解茗儿,简直让他疑惑看到了她的弟弟,茗儿是没有弟弟的。
当时他明明知道主公在哪儿,但对自己心存疑虑不肯相告。当自己表示诚意时,他则很快说明,以至于自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主公,没有耽误他的伤势。
在离开他时,不知为何自己有了一丝不舍,希望还能和他见上一面,也许他长得太像茗儿了吧,所以才有了后来他骑马回来的事,当时他想,如果他能来更好,如果不来也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没想到他竟真的来到了军营,没想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是那样的惊喜。今晚他巡营到此,发现篝火旁有人在哭泣,上前一看原来是他,那一时他有一时的错觉,他,是个女子。
随后又是一阵自嘲,他是想茗儿想疯了吧,不过他的瘦弱还是引起了他的怜爱,他给他披上自己的衣服,安慰他,想把他看成茗儿的弟弟,他竟真的认了这个兄弟。
在军营中,能得到自己这个靠山应该欣喜若狂了吧,可是他只是表达出了真心的激动,没有更多的谄媚,这,反倒让他更觉得他自然真实,心里更多了一层好感。
耳边听到了打更的声音,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去二将军那儿接主公回来,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他们也该计划一下以后的事了。
第二天,秦箫照样来到侧帐中开始一天的工作。她先是将帐内仔细地打扫一遍,接着就坐下来整理往来的公文信函。由于赵普的认可,她已经得到了信任,可以接触一些比较重要的文件了。
正忙着,门帘一挑,石辰走了进来,每天都是这样,她第一,他则第二个到。
“早啊。”她抬起脸问候。
谁知这个家伙快步走到跟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了,“喂,你脑子有病呀,看我干什么?”
石辰哈哈大笑,“对了,这才是你的本相吗,你刚才的问候把我弄蒙了,以外走错地方了。”
“去去!嘻嘻哈哈,你哪像个长官的样子!”她不那么生气地说道。
“我是不像长官,有人呐从来也没把我当成长官啊,嗨,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赵将军的朋友吗。”他马上诉苦,可不,他这个正牌上司在这个下级面前是一点威严都没有,而且老被顶撞,他竟然毫无办法,真是靠山可畏呀。
秦箫看着他那副自认倒霉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他还是蛮可爱的,“是我错了,石将军论才干品行,真是百里挑一,再加上又是如此体恤我们这些下人,更是虚怀若谷,您不是不像长官,您这是没有架子,是与手下打成一片的高风亮节,是……”
石辰赶紧打断她,“打住,秦箫,你今天怎么怎么高兴,这几天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呀,莫不是中邪了,让哥哥给你看看。”说着手就往她脑袋上摸。
秦箫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你才中邪了!人家是看你这人还不算坏,有点挽救的价值,才想和你说说话,可你居然这么心胸狭窄,去去,我要工作了,不想说话了。”说着装着生气地低头整理东西,不再看他。
石辰慌了,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秦箫很有意思,很想和他交往,他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吸引着他,现在可不能得罪他呀,于是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秦大爷,您就原谅了小人吧,以后只要您吩咐一声,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秦箫停下手里的活儿,背着手绕他转了一圈,“嗯——好吧,念你是初犯,姑且饶恕于你,不过下不为例。”
石辰连忙谄媚地说:“谢谢秦大爷!”还夸张地又行了个礼。
两人全都相视笑了起来,秦箫冰冻的心开始融化了,生活还得继续。
“我来看看参军大人是怎么得罪了我们的秦大爷的!”随着声音赵普走了进来,一身银色铠甲,越发显出儒将风采。
秦箫和石辰忙给他见礼,赵普对她说:“小箫,忘了我们昨晚的约定了,要叫大哥嘛。”
秦箫微笑着叫了声“赵大哥”,赵普含笑应下。
石辰瞅瞅他们,无奈地叹了口气,“嗨,赵将军,以后我要是被您这个弟弟欺负个好歹您可得给末将做主啊。”三个人都笑了,帐篷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赵大哥要出门?”秦箫看到了他一身甲胄。
“是的,今天大帅要回营,过两天我们就要回京城了。”说完赵普又和他们聊了几句就出营了。
“大帅?”秦箫奇怪地问道,看向石辰。她这些天迷迷糊糊不问世事,只知道在周营中,知道个赵普,认识个石辰,别的一概不知。
石辰倒是很理解她,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这一解释让她惊讶非常!原来她误打误撞,居然来到了大名鼎鼎的赵匡胤的大军之中!
眼前刚刚过去的战役就是历史上记载的河北之战,在这次战役中,后周大军是完胜的,赵匡胤也是在这次战役中显示军事天赋的。后周大军趁势收复边界城邑三州十七县,将辽军赶到了幽州以北,几年内,辽国都没有再进犯中原。
打败了?那他会怎么样?秦箫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耶律楚雄,虽然她对他心存恨意,但说不关心是假的,“辽国统兵的不是他们的左贤王吗?据说他能征善战,为什么就失败了呢?”她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对辽国的事倒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告诉你,坏事都坏在那个南京留守萧思温的身上,辽国皇帝耶律璟不知犯了什么病,非得任命命萧思温为兵马都总管,他刚愎自用不听左贤王的调遣,结果我军在定州和沧州突袭得手,将他们杀得大败,任那个耶律楚雄再英明神武也是无力回天呐!”
石辰越说越兴奋,秦箫却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此时的她感情复杂。
扬衮的忧虑可悲地成了现实,她清楚地知道萧思温是何许人也,耶律璟重用他,说明什么,难道耶律楚雄不再得到他的信任?怎么会呢?这次失败,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
这一天就在这样的思考和惆怅中度过,她又恢复了沉默,同以前不同的是,石辰似乎善解人意了,赶走了平时说笑的亲信,在旁边静静地办公。
傍晚的时候,她回到帐中休息,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了,她脱下了沉重的军服,将束胸的白布小心地解下,这让束缚了一天的身体得到了放松。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每天都要束胸,说话走路也尽量学男子的样子,好在她没有多少机会抛头露面,化装还算成功。
主帅也就是赵匡胤本人就要回到军营了,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倒真想看看这个叱咤风云打败耶律楚雄的人物。
灯熄了,她在重重思绪里进入了梦乡,颈下,那块温润的玄翠发出柔和的光泽,看护着身心疲惫的女孩儿。
第二天早上,赵普并没有出现,石辰说他可能是陪大帅研究这几日的行军计划,所以一定很忙。等到下午时,赵普总算出现了,神情轻松,心情很好。
“赵大哥今天很忙吗?大帅回营了?”她问。
赵普坐下来接过她倒的茶喝了一口,“可不,从昨天开始到今天上午一直在忙个不停,主公身体刚刚痊愈,就忙着听取军情汇报,我们自然要陪着了。”
“那你快点回去歇歇吧,小弟给你准备些热水,你泡泡脚,解解乏可好?”关心地建议。
赵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用手指勾了一下她的鼻子,“小箫果然是个好兄弟,这么关心大哥,看来认了你这个弟弟我是赚了!”
她红着脸说:“大哥关心小弟,小弟自然关心大哥,我们这是双赢才对!”
“双赢?”赵普对这个词很感新鲜,不过聪明的他很快明白了含义,“对,是双赢,小箫这个词很有意思,以后大哥也学着用用!不过现在,我有一件好事告诉你。”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没有发问,她倒霉倒到家了,哪里会有好事?
“今晚军中设宴庆贺大帅痊愈,他特意邀请你参加,这算不算好事?”
“我?为什么请我?我只是一名小卒,怎么会?”她不理解。
“是这样的,大帅知道是由于你的指引我才很快找到了他,还得知你我已是兄弟,所以想要见见你,亲自对你表示感谢。”他细心地解释道。
什么?莫非那个受伤的男子就是赵匡胤本人?这怎么可能?她竟然有幸给北宋的开国皇帝治伤,这是多大的荣耀啊!看来赵普还不知道这件事。也好,来一遭,这个时代的名人都应该见见,也是不虚此行啊。她点了点头,“好吧,小弟愿意和赵大哥一起前往晚宴,大哥可要多多指教,别让我出丑呀。”
“那是自然,做大哥的怎会让兄弟吃亏?大帅到时还会奖赏你呢。”
“我才不稀罕什么奖赏呢,只要在大哥身边带着就行了,现在很好!”她满不在意地说。
谁知赵普竟扶住她的双肩定定地看着她,忙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
“小箫,知道吗,这就是为什么我看重你的原因,你给我的感觉是,你曾经经历过很多事,看过很多事,一般人眼中的功名利禄在你的眼中什么都不是,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像是自言自语。
她有些心慌,难道她引起了他的怀疑?不会,自己还没什么破绽呢,“我家原是大家族,见惯了金银财宝,所以小弟对这些不感兴趣。仅此而已,赵大哥别多想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当赵普正要出门时,秦箫的脑子里猛地跳出了一个念头,“赵匡胤,赵谱”,她急忙走到赵普的跟前,有些激动地问:“大哥,你叫赵谱,是哪个‘谱’字啊?”
赵普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楞了,不知道她的意思,只得下意识地回答:“普就是普通的普,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难道一直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和蔼可亲的赵大哥就是历史上那位即将帮助赵匡胤开创大宋王朝的丞相赵普?她真是太迟钝了,想想又问:“大哥可曾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句话?
“‘半部论语治天下’?没说过,我倒是非常爱读论语,这句话说得真是恰当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小箫,这是你的看法?”他问。
她只得点点头,不然还能怎样呢?看来历史也不是那么可信的。
“好啊,我记住这句话了,以后领兵打仗说不定真的要用上《论语》呢!你越发让我佩服了。”他哈哈笑着走出门去。
剩下呆呆的秦箫一直站在那儿,历史名人赵普竟成了她的赵大哥,多么不可思议!时空的错乱,带来了多少奇妙的改变!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晚上,军营非常热闹,主帅回营,周军大胜,全军大庆。军中准备了大鱼大肉,士兵们也被允许喝酒,这让他们非常兴奋。秦箫和赵普走过之处,到处是欢乐的笑声,祝酒声,像过节一样。
“赵匡胤还真是个会带兵的人啊!”她自言自语。
“当然,将军英明睿智,爱兵如子,自己平时生活俭朴,对手下却是非常大方,将士们都愿意为这样的主帅冲锋陷阵。”赵普接着她的话说,“不过,在别人面前可不许这样称呼大帅。”他细心地教导她。
“知道了,大哥。”秦箫回答,赵普真的像个兄长。
主帐到了,在门口他们就听到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推杯换盏的声音,看来晚宴开始了。
守门的士兵笑着为他们掀起帐门,秦箫跟随赵普走了进去。她抬头向帐内看去,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