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汴梁,玉箫宫。
赵匡胤呆呆地坐在香案旁,手指无意识地抚弄着琴弦,本来价值连城的古琴发出的却是呕哑噪杂的声音,这让他更加烦躁,他是不擅此道的,他的手只会拿刀弄枪。
要是她在,就会不同了吧?以前,她常弹琴给他听,他就在旁边欣赏。在宋州,在汴梁,都是如此。她美妙动听的琴声能安慰他那颗浮躁的心,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会感到被尔虞我诈、俗世琐事弄得万分疲惫的身心得到安宁。
她的琴弹得极好,连光义那样目空一切的人都对她的琴艺赞不绝口。
光义!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名字让他心里一阵不舒服,浓浓的剑眉皱起,刚毅的嘴唇紧咬,显示了他内心的复杂和不快,过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出现在眼前,又一次折磨着他:
那天夜半,他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睡在宋美仙的旁边,手里还搂着她的娇躯,两人均是未着寸缕。他惊骇地推开那具身体,那时,他那双能举起千斤巨石的手居然穿不好薄薄的衣服。
“来人,告诉朕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当被告知是在朝阳宫时,他面如土灰,恍然大悟:白天,母后发了脾气,他才答应来朝阳宫陪宋美仙吃顿饭,他和她毕竟还做过朋友,她又已经是他的皇后,他不想做得太绝。
怕小箫不高兴,他派人骗她说自己是和赵普商议治理黄河水患,现在想想,这个做法真是太愚蠢了!
他原本只想喝杯酒就走,没想到那晚的酒非常奇怪,一喝下去,他就觉得浑身燥热,血脉涌动,出现了幻觉。迷离的目光中,眼前的人不再是宋美仙,而是他最喜爱的小箫,她冲他微笑,他是最喜欢她的微笑的。
他温柔地吻她,她热情地回应,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激情,他受宠若惊,更加热烈地拥抱抚mo她,接下来的事他就记不起来了,他们好像上了床,发生了那种事,耳边不停地有人说爱他,他一直以为是她。
现在明白了,他的酒里被人下了药,使他乱了本性,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他发疯地跑回玉箫宫,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他怒问宫娥和侍卫,得知她目睹朝阳宫的一切之后连夜出宫。
他召来赵普,沮丧地知道他的谎言已被戳穿,万分悔恨。他动用所有人马全力搜寻,包括赵普、石辰和曹彬,但她古灵精怪,布下重重迷局,让他的搜寻举步维艰。
他几乎失控,准备亲自带人出宫寻找,但母后说皇帝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随便出宫,会引起朝政动荡,下了严旨不准,并以死相逼,他是以仁孝为治国纲领的,不敢做不孝之子,只好痛苦地作罢。
但他笃定这里面有文章,在他一再追问下,母后终于承认是她导演了这一幕,为的是教训一下独霸后宫的秦箫,为了让皇后真正成为他的妻子。母亲言辞闪烁,他听出这里面还有另一个人的参与,不用说应该是光义。
光义,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近几年来却越来越叫他看不透了。
人们都说打虎亲兄弟,十几年的刀光血影,九死一生,兄弟俩是一起闯过来的。战场上互相掩护,生活上相互照顾,谁的身上没有为对方受的伤呢?他们兄弟情深,他对光义关怀备至,有求必应;光义对他无比崇拜,极力维护,他们是众人羡慕的好兄弟。
母亲对这个小儿子极为宠爱,百般纵容,甚至暗示让他百年之后把帝位传给光义,这些都养成了他散漫任性目空一切的性格。他这个做哥哥的虽然认为不妥,但碍于孝道亲情,还是听之任之。也许,他早就应该对他更严厉些,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
光义喜欢小箫,他是知道的,如果小箫也喜欢光义,他一定会主动离开成全弟弟的。但小箫喜欢的是自己,他也曾挣扎过,但拗不过自己和她的心意,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两情相悦,唯一的不完美就是对光义的愧疚。
虽然光义并没有说什么,但他看得出来,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幽暗,像秋天的寒潭一样深不见底。他对自己依旧谦恭有礼,但却缺少了过去的那份肝胆相照,他们之间已经隔上了一层厚厚的障壁。
光义主动请命去找小箫,他心里不愿,还是同意了。看他当时那个样子,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话,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他还不想让兄弟情谊弄得那么糟糕。
看着光义出发,看着那张挂着微笑的比自己年轻十二岁的俊美的容颜,看着战袍下那具不啻于自己的修长健美的躯体,他有些惆怅,一件黄袍,一顶皇冠,就将才三十几岁的自己压得透不过气来,婚姻和爱情都无法自主,连去追回爱人的权利都要拱手让人,难道他当时的决定是错的吗?
他的王国到处攻城略地,一步步完成统一的大业,而他自己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溃败,被人算计却束手无策,对方是他的母亲和兄弟,他能怎样?心爱的女人走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追,这身黄袍,让他失去太多了,他已有了厌倦的感觉。
小箫走了几个月了,光义已经回到了汴梁。他说她最后的行踪是在去唐国的船上,然后就音讯皆无了,搜寻工作彻底失败。
但他并不死心,他已经秘密派了人到唐国寻找,派出去的密探每天都传回消息,结果都是一样,她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的心一阵刺痛,他不能失去她!如果非要他做个选择的话,他宁可放弃帝位,脱下那件黄袍,与她做对云游四海的神仙眷侣。
“小箫,我不会放弃的,就是找一辈子,我也要找到你,亲自向你解释,你是那样善解人意,一定会原谅我的,为了你,我愿放弃天下!”皎洁的明月下,赵匡胤对自己说,也对远方的人许下了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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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吟烟阁。
秦箫临窗而立,看着阁外,映入眼帘的是烟波浩渺的江水,此时,天下起了雨,更显得水天一色,境界悠远。
尽管脸上淡定,她心里却很疑惑,这个李公子让她送货,可他根本不问货的事,似乎对她更感兴趣,他说先请她欣赏吟烟阁的美景,再谈别的,话里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她只好从命。
李钟隐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随口吟道:“屏风周昉画纤腰,岁月丹青色半销。斜倚玉窗鸾发女,拂尘犹自妒妖娆。”
他走到她跟前,一袭好闻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替她梳理一下肩上的秀发,“你和她真的很像。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站在这扇窗前,一样的清丽一样的神韵。”
秦箫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反问道:“很像?像谁?记得前次在店中公子就说过这样的话,却不愿实言相告,让小女很是迷惑。莫非公子不是为了买货,是想借小女来怀念故人吗?”
李钟隐根本不理会她微微露出的怒意,手指描摹着她的发髻、发钗、眉毛,接着念道:“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如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秦箫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李公子!你要想谁我管不了,但小女店中真的很忙,没有时间在这儿听你吟诗弄赋,货已送到,小女告辞!”她怒气冲冲地推开他,这个人莫不是脑子有病?她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免得生事。
李钟隐见她真的要走,忙挡在前面,诚恳地说:“姑娘莫怪,是我唐突了,怨不得你生气,我愿以实情相告,请姑娘稍坐。”
秦箫是个心软的人,看到他神情坦诚,而且对那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也有些好奇,就坐下来说道:“公子请讲。”
他给她倒了一杯碧螺春,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徐徐说道:
“和你很像的那名女子,她是我的妻子。她端庄美丽,绝代芳华,最擅长的就是琵琶和舞蹈。我们相伴多年,可以说琴瑟和鸣,两情相悦。但天妒红颜,她得病不治而逝,从此我和她阴阳两隔,天上人间难再相见。
我为此痛断肝肠,了无生趣。前几天偶然听朋友说新开的蘭亭轩的女老板与她长得很相似,我听了非常想见你一面。见了姑娘,才惊叹世上真有那么相似的人,你和她真的非常像。那一瞬间,我竟然把你当成了她。
但姑娘反复提醒我,我就恢复了神志,细细看来,两个人的气质还是有些差别的:她温柔妩媚,姑娘则清冷素雅,她的眉心有一点美人痣,姑娘则没有,我知道你们只是相似而已,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是位才女,我就有意试探姑娘的才情,发现姑娘你学识渊博,谈吐不俗,一定也是一位大家闺秀。我很想与姑娘有进一步的交往,才以送货为借口,定下今天的会面。
姑娘,钟隐句句实言,发自肺腑,你现在还认为钟隐是个随意渔色的纨绔子弟或是头脑有问题的病人吗?”
李钟隐的确是个多情的人,在叙述这段往事时,他的声音几度颤抖,眼中含泪,看得出对妻子的深情。秦箫被深深打动了,浪漫的她最敬重衷情的男子,她不禁羡慕起那个与自己很像的“她”来。
轻轻眨眨眼睛,掩盖住欲出的泪水,她说:“白乐天有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看应改作‘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李公子的衷情让小女感动,看公子也是富家子弟,没想到如此重情重义,你的妻子得到你这样深沉的爱虽死无憾了,连我都要羡慕她了。死者已矣,公子保重!”
李钟隐听了她的话,悲伤的表情有些释然,他呆呆地盯着她,眼光逐渐变得热切,半天才说:“你真的像她,每当我有什么不开心时,她总是这样安慰我,陪伴我,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劝慰我了。雪儿,钟隐有个不情之请!”
谁?雪儿?秦箫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叫得过于亲密了,他们只不过才第二次见面呀,看来他是有意拉近他们的距离,看在死者的面上,她没有表示异议,“请说。”
“雪儿姑娘不是凡人,才华气质都让钟隐颇为仰慕,钟隐愿意与雪儿你结为挚友,常来常往,吟诗论画,你可愿意?”
秦箫犹豫了一下,聪慧如她,应该在最开始就猜出李钟隐的用意了吧?对这个人,她并不反感,他才高,俊雅,高贵,多情,是个不错的朋友,在感情的历程上她经历坎坷,应该不会轻易陷入什么圈套。何况她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于是她站起身来说道:“公子厚爱,小女敢不从命?有您这样一个朋友,是我的荣幸。其实,天下诗文一家,自从那天公子指导过小女书法之后,我们就应该算是朋友了。今天店里的确有事,小女先告辞了,改日再叙。”
“叫我钟隐!”他对她的告辞没有阻拦,但对称呼却提出了要求。
看着那张俊脸,她一阵恍惚,几年前的月夜荷塘,一个人也曾用这样的口气要求她,“叫我从善!”他说。
即将走出门口的刹那,她回头看着他,满怀希望地问:“公子,你认识一个叫高从善的人吗?他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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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苏下周要旅行一周,不能更新了,请诸位谅解,回来一定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