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李煜摇着描金竹扇,步履从容地走进门来,脸上挂着阳春三月般轻柔的微笑,那笑容多少有些耐人寻味。
一见他,屋里除秦箫外的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天慕施了大礼:“拜见国主,不知国主驾到,徐天慕有失远迎,请国主恕罪!”
从善也欠身施礼,朗声说:“从善见过六哥!”
李煜示意两人不要多礼,并笑着对从善说:“从善,你可不要怪我不请自来呀,因为今晚无事,想到你会在府上款待旧友,我忽然心血来潮,就来这儿凑个热闹,怎么样,欢迎六哥吗?”
从善再次施礼,极其诚恳地回答:“六哥言重了,您能来这儿,从善求之不得。就请六哥上座,让从善和天慕敬您一杯,陪您喝个痛快!”
李煜姿态潇洒地入了座,正好坐在秦箫身边。他抬手示意从善天慕就座,脸却看着秦箫:“雪儿姑娘,久违了,不知姑娘还记得与钟隐的约定吗?”
此时的某女毫无形象可言,她瞪着眼睛,张着嘴,手颤抖地指着眼前的人,忘记了在古代君王的名讳是不能乱叫的:“你,你是李煜?!你真的是李煜?”
在李煜的印象中,这个冯雪儿一直是聪灵清冷,对他敬而远之的,哪知今天竟有机会看到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让他进门前的不快心情略有好转。
他忽略了她的无礼,笑道:“是的,我正是李煜,钟隐是我的号,那时不便相告,请雪儿见谅。”
见谅?怎么会?我谢你都来不及呢!终于见到了梦想了好久的偶像,秦箫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原来李钟隐就是李煜,就是那个她万分仰慕无比崇拜的风liu才子,帝王词人——李煜!
也难怪,他长得那么像从善,又是一身贵气,举止不俗,普通人谁能有这样的气度?李钟隐,人家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她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还算什么中文系的高材生啊?
她在心中狠狠骂着自己的迟钝和自以为是,当初她对他那样疏远冷淡,浪费了多少与偶像共度的时光?
好在她迷途知返,她要把握机会,把自己对他的仰慕敬佩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于是,她兴奋地站了起来,俏丽的脸蛋涨得通红,双目做花痴状闪闪发光,近乎痴迷地盯着这个一千年前的偶像。这时,她已经顾不得别人了,她的眼中只有李煜!
在她火热目光的注视下,李煜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这位雪儿小姐的性情也移得太快了吧,一直淡漠疏远的她忽然热情得过火,还真让他不太习惯:
“咳,雪儿为何今天见到我这么兴奋?”
“我,嗯,因为你一直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最想见到的人!”鼓起勇气,她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话,管他呢,她想说这句话想了一千年了。
顿时,天幕被妹妹的大胆直率吓傻了,张着嘴半天没有合上;从善心中一阵痛楚,紧咬双唇,放在桌下的手抓皱了名贵的苏绣锦袍,她原来真的喜欢六哥!
而当事人李煜也被吓得不轻,稳定了半晌才说道:“钟隐受宠若惊,雪儿可否告之原因?”难道他看错了,她也是一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权势的庸脂俗粉?
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她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热情过度,没有考虑到古代人的心理承受力。
“国,国主,”这个称呼叫起来真别扭,“我一直酷爱诗词,对您的许多作品更是爱不释手,故而将您视为我心中的偶像,一直盼望能有机会亲眼见到您,同您谈诗论词。今天终于心愿达成,我有些欢喜忘形,请您原谅!”
李煜点点头:“诗词也是钟隐的最爱,请问雪儿记得钟隐的哪些句子呢?”
原来是想考我一考啊,这有何难?秦箫张嘴就想豪迈地吟出那脍炙人口的诗句“春花秋月何时了”,猛然记起,这首词人家还没有写出来呢,连忙调整思路,搜寻出记忆中的佳句: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还真是难为她,因为李煜的好词大部分都是在亡国之后,她凭着自己对他的熟悉和了解,选了这首《渔父》,但愿她是对的。
李煜赞许一笑:“雪儿真是了解我的心思,作了那么多诗词,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渔父》了,‘万顷波中得自由’,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花,带着酒,带着心爱的女人,在万顷碧波中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还有吗?”
还有?还有哪首呢?她犯了难,灵机一动,想到了那天在吟烟阁上李煜对着自己吟出的词:“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如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没想李煜竟异常高兴,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眼角溢出柔情:“雪儿,这首《长相思》是那天在吟烟阁上,我因见到你静默赏雨的倩影即兴吟出的,是专为你而作的,没想你这么有心,竟然一次成诵,让钟隐感动啊!”
啥?莫不是她听错了?这首在现代社会她一直很喜欢的《长相思》,竟是在一千年前李煜专门为她写的!说出去谁信呢?还不以为她是神经病、妄想狂?
再看对方看自己的那种暧mei的眼光,他一定是误会她了,以为她是有意借这首词向他传递情愫,以为自己以前对他的冷淡都是欲擒故纵。天啊,冤枉啊,无奈间她求助的眼光看向了她已经忽略了好久的两人,从善和天幕。
注意到这点,李煜也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从善,你和雪儿很熟吗,怎么会请她来到你的府上?”
“这——”李从善有些犹豫,该不该把她的身份告诉六哥呢,如果知道她就是自己相思了三年的玉箫,六哥会怎么想呢?这会不会使他们深厚的兄弟情谊受到影响呢?
天慕以为从善的犹豫是顾及自己,就主动说道:“启禀国主,她其实是天慕的亲妹妹,名叫玉箫。三年前被契丹人掠到辽国,后又流落到了江南,这些年天慕一直在苦苦寻找她的下落。
这次幸亏王爷的全力帮助,才促成了我们兄妹今晚的重逢。由于玉箫的身份特殊,所以用了冯雪儿作化名,还请国主原谅!”
“徐玉箫?蜀国?难道她就是那个蜀国女子徐玉箫,孟昶的花蕊夫人?”天慕的话让李煜极度震惊,他自言自语地提出了一连串问题,复杂的目光瞅着从善,等待他的回答。
秦箫潜意识里似乎明白了从善那天晚上的反常表现,她不忍心让他为难,也主动站出来回答李煜的问题:
“国主,我正是徐玉箫,蜀国丞相徐邦彦是我的父亲,天慕是我的二哥。我被迫入宫,被孟昶封为玉妃,赐名花蕊夫人。后来我被契丹人掠到辽国,背井离乡,又辗转来到唐国。
我不想再回蜀国,不愿被人识破身份,因为我厌恶皇宫,不想做什么贵妃,所以才会隐姓埋名,欺瞒了国主。
从善与我们兄妹在蜀国时就是好朋友,三天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秦淮河畔遇到了我,这才知道我来到了江南。恰巧天慕也到唐国出使,见到了从善,所以从善今晚才派人请我来王府,让我们兄妹重逢,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她这番话说得条分缕析,因果分明,看着她淡定坦诚的神情,李从善暗暗感激:
好个聪明的箫儿,她已看出了他心中的纠结和顾虑,所以才会一再强调他是刚刚见到她的,强调他是为了天慕才请她入府,力求化解六哥对自己的疑虑。唉,箫儿,你如此蕙质兰心,我又如何能割舍这份情意!
“六哥,天慕和箫儿说的都是实情,今天的晚宴是我为他们兄妹重逢而安排的。其实他们最应该感谢六哥您,不是您让我进宫,我还遇不到天慕,他们兄妹也就不能这么快见面。天慕,箫儿,来,让我们共同敬国主一杯!”
从善到底是从善,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眼前的尴尬局面,让李煜变成了晚宴的焦点,还给他戴上一顶高帽,看来六哥是会喜欢这顶帽子的。
天慕和秦箫马上随着从善一起举杯给李煜敬酒,嘴里说着情真意切的感激之语,这让李煜心情大好,一口干下。接着从善和天慕又分别向李煜敬酒,三个人说笑着,屋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他们谈笑饮酒时,秦箫一直悄悄端详着李煜,心里想道:古书上记载李煜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有帝王之相,自己也没能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到底是不是书上说的那样。
“箫儿,你在看我吗?”李煜出其不意地发问,吓了她一跳,这个人称呼改得倒挺快。
“我——,”她犹豫着。
“没关系,我是你的偶像嘛,尽管说出你的要求。”此时的李煜已是微醉。
“那——好吧,听说您是一目重瞳,酷似舜帝,有帝王之相,我想请国主允许我看看您的眼睛。”
“箫儿,不得无礼!”天慕忍无可忍,只得摆出了大哥的威严,怎奈秦箫根本不把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白了他一眼了事。
尽管李从善非常不喜欢她提出的这个要求,还是有些忍俊不禁,这个箫儿怎么越发孩子气起来,古灵精怪,莫名其妙,率真得可爱。
李煜万万没想到她能提出这种古怪的要求,在古代,君王的威严岂是随便可以冒犯的?唉,谁让她像娥皇呢,就迁就一下吧。
“好吧,我允许你看。”他难得放下清高的驾子。
“真的?谢谢国主!”她兴高采烈地跳到李煜近前。
“慢!答应我,今后你要叫我钟隐,否则,我不就让你看!”他微红的双目有些迷离,含着异样的情愫,像个和大人要糖吃的孩子。
“好吧,钟隐!”她立刻接受条件,不就是一个称呼吗,哪比得上眼前的诱惑?
“看吧,箫儿!”两人跟演戏一样,一唱一和。
于是,某女就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左眼,右眼,右眼,左眼,到最后,她几乎要与他鼻子贴鼻子了,才发现他左边眼睛的瞳仁比右边的那个大一些,黑一些,再仔细看,的确是多了一个瞳孔,只是不那么明显,怪不得她原来没有注意到。
“没有让你失望吧?”李煜含蓄地微笑,很满意两人之间的这个距离。
“嗯!”她兴奋地点头,书上没有骗人,李煜真的是一目重瞳,她可是亲眼所见,这次穿越收获多多。
猛然意识到他们离得太近了,她急忙退回来,干笑两声,“谢谢钟隐,我有幸见识了帝王之相!”
谁知对这句赞美他竟非常不屑:“我最讨厌什么帝王之相!我当不了虞舜,也不想做项羽,我只想像那个造字的仓颉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写诗作画,千百年后提到我,希望人们叫我‘诗人李煜’,而不是帝王李煜!”
做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想到他以后的悲剧结局,秦箫感慨万分,她不禁安慰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钟隐,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诗人李煜!”
“箫儿!”李煜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做我的知音吧,除了她,只有你最能安慰我,最知道我,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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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重瞳就是一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在上古神话里记载有重瞳的人一般都是圣人,但实际上经过现代医学解释,这种情况属于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从O形变成∞形,但并不影响光束进来,又叫对子眼,现代医学认为是早期白内障的现象。由于眼珠子颜色浅,看上去就像是大瞳孔套小瞳孔,所以叫重瞳。
历史上真正的重瞳子只有四人:仓颉、虞舜、项羽、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