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女高音:“太好了,醒了,终于醒了!”
“什么人啊,这么吵,人家好想睡呀。”她嘴里嘟哝着,懒懒地揉着沉重的眼皮,十分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到处插着各种监测仪器的电线导管,动一动非常困难。而那个尖叫的女高音正是她在大学的好朋友艾雪。此时,她正忽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惊喜万分地瞅着她,似乎在盯着一个一千年前的珍稀动物。
她有些疑惑了,自己不是在一千年前的大宋吗?怎么会看到艾雪?“艾雪?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在这儿?”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艾雪兴奋地抓着她的手,“秦箫,你终于醒了,知道吗,你已经昏迷快十天了,再不醒,你就真成了植物人了!”
什么?昏迷十天?她更加糊涂了,记得自己在古代呆了差不多六年,为什么艾雪会说她只昏迷了十天?“艾雪,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你快仔细说说,我是怎么昏迷的?”
艾雪用无比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老气横秋地说道:“可怜的孩子,话要从你去那天积香寺说起……”
从艾雪的讲述中她逐渐知道了事情大概,原来那天她在积香寺的老槐树下避雨,被闪电击中昏倒,随即被送入医院。医生尽了全力抢救,可除了治好了她的外伤外,她整个人一直昏迷不醒,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她的父母哥哥日夜守在她身旁,伤心欲绝。
艾雪和同学们经常都来看她,和她说话,希望唤醒她,也是无济于事。今天上午,医生说她再不苏醒,就要确诊她为植物人,询问家属是否还要继续维持她的毫无意义的生命。
她的妈妈听到后立刻昏了过去,爸爸也衰老了好多,家里仿佛世界末日一样。艾雪见他们情况不好,就说服她哥哥秦浩陪着他们先回家休息,自己留在医院陪护,如果有了什么消息会马上通知他们。
“幸好你醒了,不然就真的成了世界末日了。”艾雪结束情况汇报,长出了一口气,“好了,我的大小姐,我算是被你吓得半死,这回你可要好好请我吃几顿大餐,以弥补给我造成的精神损失!对了,我还要去通知叔叔阿姨和秦浩,他们知道你醒了不知道会怎样高兴呢!”
艾雪还是像过去一样活泼,她一阵旋风般地叫来了医生护士,嚷得满走廊都听得见,又用手机给她家人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忙得不亦乐乎。
医生们也是非常惊讶,他们说这简直算是一个医学奇迹。他们仔细询问她昏迷时的各种情况,她都一概摇头表示不知,如果她把自己在古代的事情讲出来,人家一定会认为她的精神出了问题。幸好医生都很理解,一个大脑近乎死亡的病人记不得什么也算正常。
他们给她全面检查了身体,她状态良好,在她的要求下,他们去掉了她身上的各种管子。身体一获得自由,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她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自己的脸了,在古代,她已经习惯带着徐玉箫的脸生活。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的,嘴唇没有血色,十天没吃没喝,只靠营养液维持,她的形象不能好到哪儿去。头发长长了很多,没有什么光泽,一向让她引以为傲的眼睛也有些晦暗,还多了两个黑眼圈。
她泄气地回到床上,情不自禁地想到,要是见到自己这幅样子,他还会喜欢她吗?还会愿意为自己放弃一切吗?
“箫儿,箫儿!”随着两声呼唤,秦爸爸秦妈妈冲了进来,秦箫同他们动情地拥抱在一起,眼中洒下久别的热泪。
“箫儿,让妈好好看看你,我的好孩子,妈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都担心死了!”秦妈妈手摸她的脸颊,眼中不断溢出喜悦的泪花。
“你看你,孩子都好了,我们说点高兴的。今天可是我们老秦家大喜的日子,谁也不许哭了!秦浩,你这就去办出院手续,我们立刻接你妹妹出院,晚上全家庆祝箫儿康复,艾雪也来!”秦爸爸到底是领导,总是有掌控全局的气势,就是忘了把自己眼角的泪水擦干净。
“好,我这就去。”哥哥秦浩应道,吸了一下鼻子,走过来扔给她一个小背包,“秦箫,都偷了十天懒了,快别装病了,赶快起来换衣服出院,这几天你可把我们折腾苦了!”
“坏秦浩,早知道要看见你,我说什么也不醒!”她顺手抓起一样东西朝他撇过去,注意到了他红红的眼圈,哥哥还是老样子,从来不会正面表达对她的关心。
屋里其他人被兄妹俩重新燃起的“战火”逗笑了,气氛活跃起来,秦箫也笑了,又回到亲人身边真好。
艾雪陪秦浩办理出院手续,秦箫在妈妈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不一会儿,他们就坐车离开了医院。
车上,艾雪绘声绘色地给秦爸爸秦妈妈讲着她醒来时的情况,前面开车的秦浩时不时插入一两句调侃,大家心情好得没法说。
只有她,除了必须说上两句附和外,大多时候都是默默看着窗外,整洁的街道,高大的梧桐,湛蓝的天空,这个城市还是老样子,但是,一切又都不同了。
突然,她被不远处跳动的一抹绿色吸引,自言自语般说道:“秦淮河吗?”
秦浩头也不回地接了一句:“是秦淮河。秦箫,你不会是睡了十天之后脑子糊涂了,连这座城市里最著名的景观都忘记了吧?”
“秦浩,秦箫刚刚好,不许你这样说她!”艾雪替她鸣不平了,她和秦浩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秦妈妈和秦爸爸互相看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秦箫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微眯双眼凝视着外面灿烂的阳光,那个世界里的雨停了吗?他还在想她吗?他们该怎样面对她的离去呢?一定会有人伤心,会想她,因为她也在想念他们啊,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幸好没人发觉。
在亲人们的精心照顾下,她的身体很快恢复,重新回到了学校。上课,下课,读书,一切都回到了原来,日子平淡地过去,她却在貌似平静的生活下倍受煎熬。
由于某种神奇的力量,她重返现代,重新与家人相聚,生活应该算是回到了正轨,可她心里总是感觉空空的,除了亲人的关怀带给她温馨外,周围的环境让她感到异常陌生,本能地排斥,不想融入。
六年的古代生活,已经深深植入她的记忆,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份,朋友,关心她的人,甚至是小小的蘭亭轩,都让她无限思念。所以,她一直无法真正快乐起来。
她也时常安慰自己,幸运地做了一次时光旅行,最重要的是能够平安回来,这是只有电影中才能出现的奇迹,她却做到了。她该知足了,该收心敛性地好好生活,像其他人一样做一个合格的现代人,这不是难事。
可她偏偏做不到!过去六年的每一天都让她魂牵梦绕,而且这怀念越来越浓重,已经近乎病态。
有一天,她憋得实在受不了了,独自坐火车去了河南封丘的陈桥驿。那儿游人罕至,显得很冷清。正门的匾额上题着陈桥驿三个字,重新涂了朱漆的大门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一个石质香炉,看着也是不伦不类的。
她一下子看到了那棵拴马槐,激动地跑了过去,心急速跳动着,几乎窒息。
这棵树,这棵他和她一同栓过马的树!当年浓密的枝叶和乌黑发亮树干已经不在了,整棵树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孤零零地几个枝杈,有两根树枝用幔布胡乱包裹着,下面还有一根木棍支撑着整个树干,大概是出于保护文物的需要。
她一寸寸抚mo着粗糙苍老的树皮,想着他和她说笑着拴马,走进陈桥驿,想着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想着他对她的关心和爱意,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眸。
这棵见证了千年历史沧桑的老槐树同样见证了他们曾经的甜蜜,如今物在人非,连它也变得满目疮痍,像极了她倍受磨难的心。
好想他!和他在一起时,她并不珍惜,还经常发些小脾气,可他都一一包容,尽自己所能给她最大的宠爱。
上次的事情本来是她误解他,可是他却只担心她不肯原谅他。对于别人,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在她面前,他却是她最亲的大哥,允许着她诸多的放肆。
为了她,他不惜生命遮挡巨石;为了她,他曾多次与自己的母亲据理力争;为了她,他对后宫三千不屑一顾;为了她……
“看,这就是陈桥驿,赵匡胤当年就是在这里黄袍加身,发动陈桥兵变的。”一对恋人走了过来,男子充当着讲解员。
“能当上皇帝,那个赵匡胤是不是特别有心机呀?”女子问。
“岂止是有心机,简直是老谋深算!他还弄了个‘点检做天子’的小木牌让人们相信他做皇帝是天意,原来那个皇帝说不定是他害死的呢!”男子说得煞有介事,有意卖弄自己的学问。
“无毒不丈夫,我挺欣赏这样的男人!”女子的性格很爽快。
秦箫听得忍无可忍了,对那个男的说:“你凭什么说是他杀了原来的皇帝?你这是胡说!”
“这么说你知道了?”男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我当然知道,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你不许污蔑他!”她气急喊道。
“我们别理她!”女子拽着男子走开,边走边丢下一句话,“肯定精神有问题……”
这些愚人,她气愤地捶打着老槐树,“不许破坏文物!”一个带着红袖标的中年妇女对她怒目而视,她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穿梭般的人流中,各种嘈杂包围着她,她却感到身处死气沉沉的旷野,异常孤独恐惧。赵匡胤,我想你!我想见你!见不到你,我就要疯掉了,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