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疾步来到御书房,欣喜的表情写在了脸上,将一切告诉暮语,立即摆驾前往将军府吊唁。没想到还未出皇宫,就被多尔衮拦住了,多尔衮并非阻止皇上前往,毕竟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了,只是他要求随驾一同前往,皇上无奈,只得同意了。
来到将军府门口,富德宝欲先进门通报,被皇上拦住了:“不要惊动他们,逝者为尊。”富德宝应诺打开了大门,请皇上进去。
门内一片凄然的景象,府里挂满了白绫,衰草枯叶散落一地,来来回回的仆人眼睛都肿肿的。宏川见有人来吊唁将军,立刻通传了副将吉尔图。吉尔图一身白衣来到来客面前,一眼认出了皇上,刚要跪拜迎接,就被皇上拉住了,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视线落到前厅,吉尔图会意,忙引皇上来到前厅。
似云于兰香身着孝服,跪坐在地上,满面泪水的烧着冥纸,素英和青青各站立在一旁,为前来吊唁敬香的人接香插到香炉里。皇上免了众人的跪拜之礼,正欲敬香,却见有俩口漆黑的棺材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厅堂之中,便道:“这……”
吉尔图一脸的痛苦,眼眶里含满了泪水:“这是一个与将军情投意合的女子,得知将军的不行后,竟……竟跳崖自尽了……”说完,泪水滚了下来。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了,吉尔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了,他每一天都在回想着恩泰,回想着暮言,他生命力最重要的两个人,居然都这样离开了他,这空荡荡的将军府,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一声哀叹,连皇上身后的多尔衮也觉得眼睛有些苦涩,痴情的女子毕竟真的已经不多了。只有暮语,她站在皇上的左侧。府里的人得知皇上驾到,都把头压的低低的,还没有人注意到暮语的到来。可听到吉尔图的话,暮语顿时间明白了,那个殉情的女子就是姐姐!悲哀的瞳孔渐渐放大,直到抑制不住的伤痛侵袭了全身,嗓门像是被堵住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发不出声音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还是无济于事,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两口吞噬人的棺木,竟流不出一滴眼泪。站在一旁垂首的素英见到了这一幕,顿时间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扶起暮语道:“这位姑娘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一定是吓坏了,皇上一路舟车劳顿,如若不嫌弃,就在府里休息片刻吧!”
皇上见到暮语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忙让素英引路,吉尔图陪同,和多尔衮在西厢房稍作休息,素英领着暮语来到了沁芳园,还没进门,暮语就抱着素英放声大哭。
“素英,这是怎么回事?”
“副将的话你都听到了,大小姐……自尽了……”两人抱头痛哭。许久,素英安慰道:“二小姐,逝者已矣,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帮助死去的人完成没有完成的心愿!哪怕搭上我的命!”
暮语望着素英的眼睛,那么坚强,又那么坚决,对,一定要完成他们的心愿!可是,姐姐……姐姐怎么这么喜欢苏大哥?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暮语猛的摇了摇头,不重要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人都死了,还计较这些有什么用?
暮语勉强自己不要太过悲伤,以免被多尔衮察觉,苏大哥是怎么死的她都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
京城的傍晚美的凄然。殷红的枫叶点缀着苦涩的秋季,残阳如血,映照着枫叶,纤细血红的脉络清晰可见,暮语望着一如从前美丽的京城,唯一变了的只是伤痕累累的心。
“皇帝哥哥,我们多停留一会儿吧。”暮语淡淡的说,没有任何情绪。
皇上望着暮语,不想驳了她的想法。转身道了声:“皇父,你先行回府,朕难得出宫,随处转转。”
“皇上……”
“皇父,”皇上深深的看着多尔衮,双眼装满了渴望和期盼,全然没有一个帝王的威严,有的只是一个侄儿对叔父无奈的请求,一个性情中人对死去故人的悲叹,“止此一次。皇父,回去吧。”斩钉截铁,似是请求,却是命令。
多尔衮无可奈何,道了声保重,只得离开。
身着汉人的衣装,皇上和暮语从将军府迈出,死亡的气息也渐渐淡了。京城安宁祥和,这是一个帝王期盼看到的,可是,京城却不是他的京城。随驾的御林军隐藏于暗处,时刻保护皇上的安危,两人就这么随意的走着,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暮语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苍劲有力的“柳宅”二字出现在眼前。
“皇帝哥哥,”暮语薄薄的唇微微张开,“御花园的地道就通向这里。”
皇上惊异的眼神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跟着。暮语直愣愣的看着朱红的大门接着说:“这家人本来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一家人幸福美满,可后来,满人入关,就什么都变了,这家人如今……一个都不剩了。”在皇上面前,暮语从来不隐瞒自己对满人的不满和他们所犯的罪恶,而崇尚儒家,喜爱汉文化的皇上总是会为这件事而自责和愧疚。
暮语迈出脚步想往府里去,皇上忙道:“别进去,会招来别人猜疑!”
暮语转过头,看着双眉纠结在一起的皇上,他是皇上,就算某件东西再重要,他也要顾全大局,这事他的天职。
暮语又转过头,看着熟悉的大门,轻吐了口气,其实,怎么进去?厚重的锁沉沉的栓在门上,姐姐给自己的钥匙给了许大哥了,皇上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只不过是想上前摸摸它而已。听了皇上的话,她还是退了回来。
“如果我不回宫了,皇帝哥哥,你会怪我吗?”暮语一边走着一边轻声的说。
皇上的身体一怔,一步也移不开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可是暮语还是说出口了。
“信鸽可以维持我们的联络,地道挖通了就会更方便,如果我再回宫那就没有必要了。”暮语淡淡的说,已经超过了皇上几步,她还没有发现,他的话让皇上迈步开脚了。
一阵秋风吹过,好像有粒细小的沙子飞到了眼里,皇上顿时觉得眼睛涩的很,暮语的心就像是他的眼睛,装满了眼珠,一粒沙也容不下。眼珠是恩泰,而自己,只不过是一粒沙子。
“没有你的江山,不是我的国,没有你的皇宫,不是我的家。”皇上轻轻的说,好像是在说给暮语听,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尽管声音很轻,风儿还是把一字一句都清楚的送到了暮语的耳里。暮语停下脚步,微微抬起头,看着西边血红的太阳,悠悠的道:“皇帝哥哥,你就成全我吧。我永远都是你的……妹妹!”暮语加重了“妹妹”两个字的音。
两人就这么站着,时间仿佛被框定,可是太阳还是落山了。终于,皇上开口了:“只要是你所想,朕都成全。”间隔了许久,又道,“如果你不快乐,记住,朕永远在等你回来。”
暮语低下了头,皇上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她日渐瘦弱的肩在微微颤抖:“谢谢你!”
圣驾浩浩荡荡的回了皇宫,没有人发现少了一个小小的宫女。
恩泰背着暮言,跌跌撞撞的回到将军府,却看见大门敞开,皇上一行正往府上吊唁,多尔衮也在其中,忙又折回了身,百般考虑,现在确实不能回府,实在无处可去,暮言又急需要治疗,只能来找若水。
一推开门,就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若水闲来无聊,整理出一个房间,开了个私塾,也能减轻琪伯的负担,自己糊口。见恩泰一身狼狈,还背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若水忙丢下书本跑了出来,走近一看才知道,这昏迷的女子竟是暮言!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就去请来大夫整治,大夫说是失血过多,导致休克,再加上暮言身体本来就非常虚弱,必须要抓紧补血。大夫开了药方,教了一些补血的方法,便离去了。
听了恩泰的诉说,若水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暮言竟然为了恩泰殉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高兴的是暮言终于可以忘了自己,重新开始生活,可是悲伤远远多于高兴,暮言的心里已经完全被恩泰占据了,没有一丝若水的影子,面对恩泰,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表示去自己的释然?什么也拿不出来,因为全身内外都充斥着落寞,即使微笑的脸可以掩藏,可游离的眼神却证明了笑容是在撒谎。看来,他真的要从此在暮言的生活里消失了。
东方的一线雪白撒开了可怕的夜,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暮言的眼睛仿佛被什么刺到了,微微一动,缓缓的睁开。眼前的地方陌生的很,屋子里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大大的木箱,东边一个宽大的窗户,一切都很安详,很整洁。暮言扫视了一周,没有人,刚想要起身,恩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