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差五分，会计姚媛姗姗迟来。她蹑手蹑脚走过系办公室、研究生办公室、财务室、档案室，扭得半老的柳腰有些生疼，所幸一路走来悄无声息，系楼正面威武的银杏树又挡住了大半的窗口，不必担心老温从窗户里看见她才进楼门，姚媛一边走，一边庆幸今天的迟到又轻描淡写混过去了。
总算到了走廊最里头的学生办，姚媛飞快关了门，拍着胸口吸气：“你们不知道，路上堵死了，我八点就出了门，愣是堵到现在。”
杨林燕忍不住就要笑，看见莫南做点头赞同状，只好也嗯了一声，又说：“老温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姚媛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老温已经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莫南看她一副慌张的模样，心说，谁让你爱钻空子，满以为只要老温不发现就没事，今天算盘打错了吧？笑道：“九点多一点吧？”
姚媛心里毛毛的，直后悔早晨贪睡，以致被老温抓了现行，晚节不保；转念一想，迟到又不扣钱，顶多挨个口头批评，自己明年就退了，老温犯得着管这闲事？这么一想就安心多了，慢条斯理擦了桌子，放好了包，动身之前自己又皱着眉头说：“老温一向晚睡晚起，怎么今儿来这么早？这里头肯定有猫腻，等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姚媛刚一出门，杨林燕就拍着手笑：“这老太太心理素质真是贼拉好！你说老温会不会训她一顿？”
莫南一边哀怨自己早来晚走却没人表扬，一边从公评论道：“不像，老温早上来的时候又不知道她迟到，肯定是有别的事找她，顶多捎带手说她两句。”
“你猜老温找她有什么事？”杨林燕话一出口就笑了：“不管是什么事，等老太太一回来这一栋楼就都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姚媛果然带着一副“我知道天大的秘密”的表情进来了，一进门赶紧上锁，神神秘秘说：“你们都还不知道？出大事了！”
莫南见惯这副表情，未免有些兴致不高，杨林燕随口答了句：“是吗？”
这一句就够了，姚媛两眼放光，先拉开门往走廊上瞅了一会儿，末了跑到窗子跟前拉开百叶窗往外伸脑袋，莫南噗哧一声笑了：“姚姐，咱在二楼呢，总不会有人搭梯子爬上来偷听吧？”
姚媛瞪着眼睛说：“要不怎么说你们年轻人不谨慎哪！二楼才多高呀，楼底下都听得见！”
莫南心说你那些小道消息还用守在楼下听？不到两分钟你不就要挨屋汇报吗？
姚媛做好安全工作，这才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喝了一口，开口说：“刚我在老温那儿得到第一手的消息——现在还是秘密，你们千万别说出去！”
莫南懒洋洋答道：“哦。”杨林燕干脆不吭声。
姚媛哪里管别人有没有兴趣呢？自顾自说下去：“刚才老温问我退休教师的工资，我立马就猜着他要……”说到这里却不续下去，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看莫南两个，那眼神的聪明伶俐愣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杨林燕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想能有什么要紧事？真要是大事她也轮不着被问。所以就没满足她的炫耀欲，一句话也没接。
莫南正在查新生档案，预备学生干部的提名人选，哪顾得上这些小道消息？再说姚媛一天之内就要传递五六件小道消息，要是件件都支愣着耳朵打听，那还不累死人了！
姚媛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叹了口气道：“不能跟你们说，都是秘密，系里还没宣布呢，万一传出去就不好了。不行，真不能跟你们说。”
莫南跟她一个办公室坐了四年，知道她正施展欲拒还迎的手段，好引起别人的好奇心，于是继续保持沉默。不到两分钟姚媛就憋不住了，站在她俩办公桌之间，招手叫：“别忙乎了，快过来，我悄悄地告诉你们，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这可是天大的大事！”
杨林燕笑嘻嘻地答应着却不起身，姚媛一把拽过她：“凑近点，离那么远当心让人听见！”压低声音说，“老温问我退休工资怎么领，级别怎么算，我猜他快退了！”
老温已经六十有三，早过了退休年龄，无非因为没人肯做这个光干活不涨工资的系主任，所以他一直在这儿顶缸，每隔半年就有谣传说他找到了替死鬼准备退休，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莫南见姚媛神神秘秘这么半天就弄出这么件老掉牙的消息，失望地想笑，于是顺势笑说：“真是大事！”
姚媛被这么一句夸得心眼俱开，得意的眯着眼睛说：“他一张嘴我就猜到是这事，赶紧跑回来告诉你们！”
杨林燕见她报告完毕，懒洋洋退回去，正要继续网聊，姚媛叫她：“忘了说，老温让取张支票，你去一趟吧。”
取支票本来是出纳袁明的事，她三个月前喜得千金，正在家休产假，姚媛只好顶了出纳的差，不过跑腿取钱的活就交给了杨林燕和莫南。杨林燕接过来一看，笑道：“三万？按规定得两个人一起取呢，我跟莫姐一起去吧。”
“我还有事找小莫，你叫张岩跟你一起去吧。”
杨林燕刚一出门，姚媛噌一下便扑到了莫南桌前，行动之敏捷吓得莫南一个愣怔，正要问怎么回事，姚媛已经凑上来咬耳朵：“天大的喜事！我特意支开小杨，免得她听见了妒忌。”
莫南笑：“老温退休，她妒忌什么？”
“什么退休，比退休严重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姚媛暑假时跟着小孙女一起看湖南卫视《还珠》三部曲夺命连环播，不知不觉学了一口道地的琼瑶腔，“咱们要分房了！”
“真的？”莫南终于在现实中体会了一把热血沸腾，喉咙有些发紧，呼吸顿时困难起来，“老温说的？在哪儿？”
姚媛得意地笑了：“老温没直说，我猜的。”
莫南登时泄气，又是小道消息？姚媛的小道消息没一次准过。
“你别不信呀，老温说学校要征地扩建，还让我和高秀云一起调查教职工住房情况，做个表报给他，你说不是分房还能是什么？”
莫南半信半疑，也不是没可能，至少姚媛她们这个岁数的住的都是学校分的房，难道真像梦里一样走****运，从此以后不用再为房子拼命了？
姚媛得意地挑眉毛：“怎么样，天大的好消息吧？我听见这事头一个就想，哎呀，我们小莫可算熬出头了！咱系里就你可怜，我们这些老的就不说了，虽说学校分的房子破点小点，好歹便宜嘛，我分的那套三居才花了不到三万！那这些大教授就更不用说了，哪个不是好几套？就连袁明、张岩他们也都解决了，唉，小莫呀，就你还猫在宿舍里，所以我一听见这消息就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可算熬出头了！”
莫南半真半假道谢，恍惚间已经做起分房的美梦。姚媛说的是实话，系里这些人，老的不算，就连跟自己同龄的张岩和袁明，一个家里给买了房，一个老公给买了房，唯独自己和李天辉，一个住教工宿舍，一个跟人合租，果然算是最可怜的一个。上班到现在整四年了，敲锣打鼓到处看房，却一套也买不起。如果姚媛说的不假，学校要福利分房，至少能少掏一半的钱！哪怕只给一套四十平的小房子呢，好歹买得起呀！
姚媛一脸大侠的仗义：“咱们一个办公室这么多年，我不帮你谁帮你！”说的好像她双手托着一座好房子送给了莫南，跟着又感叹：“你真是怪不容易的，谁晓得房价涨这么快，我年轻的时候北京最好的地段也才一两百块钱！”
莫南心说，你年轻的时候猪肉还两毛一斤呢！
姚媛回忆完往事，放眼再谈未来：“还有一件事，小莫你不要难过，系里准备给咱们办公室再招一个助理。”
莫南心不在焉说：“招就招呗，其实有杨林燕也就够了。”
“不是学生兼职，是正式编制。”姚媛眼看莫南一张俏脸开始阴晴不定，仗着刚给她报告过好消息，便继续说，“跟你一样，都是当本科生辅导员。上个星期老温说刚开学你这儿太忙，想找个人帮忙，我正好有个外甥挺合适，我就推荐了，下周面试。”
莫南想到姚媛居然保守秘密长达一周之久，可见这事对她的重要性，只好笑了笑说：“谢谢。”
姚媛知道她不高兴，顺手夸她：“你这么能干，等我外甥来了你教教他怎么做。”
莫南胡乱点头，姚媛心满意足，晃晃悠悠走去别的屋里继续传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