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扭转公公婆婆对自己乱花钱的坏印象，证明自己良好地继承了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莫南对婆家的饭菜从没说过半个不字，当然腹诽是难免的。平心而论，李家的饭菜可以挑剔的地方实在颇多，比如自打头一天尝过腊肉的滋味后以后基本没见过荤腥，比如偶尔菜里有个肉末婆婆都夹到李天辉碗里并对李天辉把肉转送莫南的行为摆出明确的不满脸色，再比如炒菜用的都是有股子哈味儿的荤油令莫南经常毫无胃口，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莫南低姿态地想，不仅小姑子大姑子，就连公公婆婆都没跟李天辉抢肉，自己少吃点怕什么？何况吃的少还能减肥，过完年穿薄点正好秀秀身材。
转眼到了年三十，李家的饭桌上终于出现了鱼、排骨和猪蹄，莫南害了馋痨似的控制不住自己垂涎的目光，强行扭转头看李家客厅里的十七寸黑白电视，那电视大约是八十年代末的产物，由于没装有线，一直以来只有三四个频道发挥作用，好在年三十也只需要看春节联欢晚会，只是此时尚早，莫南只看见喜气洋洋的播音员在新闻联播里赞美祖国形势一片大好。
李天辉又给她夹菜，莫南看见婆婆脸色不悦，连忙夸赞婆婆烹饪手艺高超，顺带赞美李天辉完全继承家学渊源。公公、婆婆和小姑一起抬头看她，目光里充满惊讶，莫南莫名其妙。
后来公公咳嗽一声，声音洪亮地问李天辉：“伢，在外头你做饭？”
莫南在刹那间成了舆论谴责的焦点。婆婆抬高了嗓子气愤填膺地告诉莫南，李天辉在家的时候从来没做过饭，甚至连洗碗的事都绝对没有干过。莫南徒然地回忆起李天辉做饭的技艺似乎是刚工作时因生活所迫锤炼而成的，而非因为和她恋爱所以下厨，虽然恋爱期间他的厨艺进步不少，然而归根结底不是她莫南逼他走上煮夫这条路。
然而她说什么已经没用了，公公婆婆听说心爱的儿子居然要为女友做饭洗碗，诧异心疼恼恨齐齐涌上心头，若不是顾及到儿媳尚未过门，莫南大约真会在新年夜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李天辉挺身而出替莫南说话，李老爹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没出息！”
莫南强忍着眼泪主动到厨房洗碗。水冷的刺骨，阴暗潮湿的厨房里没有一丁点暖意，李天辉冒着被痛骂的危险溜过来，教她生火烧热水洗，莫南刚抽出两根柴，婆婆黑着脸走进来，一把夺了过去，嘟囔说：“哪有那么娇贵！谁家刷碗还烧热水，费柴费火！”
莫南牙咬的嘴唇都青了。李天辉握她的手，她带着怒气甩开，李天辉坚持不懈继续握，莫南看见他一脸的关切，又是愤怒又是感动，软了心肠任由他握着。李天辉对父母不留情面的斥责无能为力，只好冲着莫南惶恐地笑。
不愉快的气氛直到本山大叔出现在春晚舞台上才有所好转。公公婆婆哈哈大笑，公公甚至指着屏幕说：“看小品还得是他才行！”小姑子也怯生生地也笑了，李天辉轻轻挠莫南的手心，莫南深吸一口气，心想哪怕是脱层皮呢也得熬过这几天再说，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忍字当头。婆婆的笑声又响起来了，莫南连忙附和着笑了几声，搜肠刮肚想出些本山大叔做访谈节目时说的俏皮话给公婆听，公婆虽然没有明显的反应，好歹脸色和缓多了。
这么一打岔，原本鸦雀无声围坐看电视的情形渐渐转变成为不紧不慢的闲聊天，再后来李天辉说起到莫南家的趣事，婆婆随口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事？”
莫南猜测“办事”的意思应该是结婚吧，瞟了李天辉一眼，李天辉忙说：“就是想问问爸妈的意思，爸妈说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
公公婆婆对望一眼：“过年的时节就挺好嘛！”
莫南吓了一跳，不会是说今年吧？李天辉也慌了：“现在？那不行，都没跟她家商量，哪能这么着急。”
公公咧嘴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办几桌酒，趁着过年摆酒还能省点事，至于她爸妈，想过来就过来看看，不想来也行，又不是什么大事。”
莫南心里别扭到了极点。婚姻大事，哪有不跟对方商量说办就办的？这根本不像现代人结婚，倒像是从外乡买了个媳妇直接拉家里做饭生孩子。李家老两口只管自说自话，半点没有征求自己意见的意思，虽然明知道李天辉绝对不会同意，然而仍然窝火到肚子疼。她审时度势，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出头拒绝必定会把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闹僵，于是绷了嘴不吭声，脸上保持客气而淡漠的微笑，只是把眼睛溜向地面不看他们，以表示自己的反抗。
李天辉果然极力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公公婆婆也没再坚持，看来他们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当真。莫南松了一口气，公婆还算是讲道理的。
既然谈到了结婚，未免又把两人的恋爱经过复述了一遍，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确定关系，莫南正在拼命回忆李天辉第一次问她肯不肯做他女朋友是在吃完肯德基出来那次还是逛屈臣氏那次，忽然听见婆婆大人声音响亮地问：“你俩结婚的新房怎么搞？”
李天辉抢先说：“一直在看房，快了，快了。”
莫南猜到他的心思是怕父母听见天文数字一样的房价太过忧虑，虽然她很想实话实说同时向公婆请求援助，但是想到李天辉一片苦心，只得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谁想婆婆并没轻易放弃这个问题，一分钟之后又说：“要买就买个大房子，我和你爸要是想去也有地方住，你妹子还说以后想去北京上班呢，等她过去了住你们家里也方便。就是你姐想去也能带孩子去逛逛，小虎还一直跟他们村里的伢子炫耀他舅舅在北京上班哩。”
莫南险些惊呼出声，照这么说至少得替公公婆婆备一间，替小姑子备一间，再加上自住的和小孩的房间——难道需要买一个四居室？上帝呀，那得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呀！
李天辉频频点头：“行，行，等我们买了房一定先接爸妈过去住一阵子，看看长城故宫。”
公公笑道：“看长城不急，我听说北京的医院挺高级的，我就琢磨着带你妈过去瞧瞧病，要是能治好除了根，以后干庄稼活不也利索点嘛。等你们买了房，先把你妈接过去瞧瞧病，我等庄稼忙完了再去。”
李天辉连连点头，丝毫不提房价和经济困难，莫南心急如焚。如果这次不把话说明白，公公婆婆一定会以为在北京买房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不仅不会赞助，更有可能嫌他们不会办事，买的房太小不够一大家子住——再说不是跟李天辉说好的不跟公婆一起住吗，他怎么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眼看公婆已经沉浸在去北京住大房子的憧憬中，莫南再也无法保持沉默，鼓足勇气开口说：“叔叔阿姨，说到买房的事，有好多问题我们正想跟二老商量呢。”说着轻轻推了下李天辉，“你快跟爸妈说说呀，说说咱们现在买房有多少困难。”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望向李天辉，李天辉踌躇半晌，最后挤出几个字：“都是小事，没关系，犯不着让爸妈操心。”
婆婆带着不满瞥了莫南一眼，说：“天伢子都说了没事么你还……”后面的半句用土话说的，莫南没听明白，猜测大概是嫌她冒失咋呼的意思。
莫南快急疯了，此刻顾不得别的，也来不及组织措辞，开口便说了大实话：“叔叔阿姨，李天辉怕你们担心不肯说，其实我们根本买不起房，我们看房看了一年多了，连一套的钱也凑不出来！”
“瞎说！”公公婆婆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