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把心里的苦闷疑惑说给李天辉听，李天辉依旧告诉她只要凭良心做事就行，不需要管别人怎么做。莫南半信半疑。这些年她一直这么做，似乎并没收到什么好的结果，到底是自己太过斤斤计较，还是社会已经变了？
演讲的日期很快到了。莫南惴惴不安又跃跃欲试。她写了五千多字的稿子，做了一个ppt，虽然图片不多，但对她来说已经十分为难了，况且在工作业绩和岗位适应性评价那块她大肆夸赞了自己几句，心里委实有些难为情。她想，以往总是不善于表功，这次做的应该不错了吧？
张岩开讲后莫南越听越心惊。她没料到小小一篇述职报道居然还能跟国际形势挂上钩，更没想到张岩对研究生办这个平凡到只比本科生办公室不平凡的职位居然设计了多达二十几项的职责，并立志要做出一番成就，成为整个学校研究生办公室中的楷模，甚至提出要到清华北大的经管学院交流调研，把事业做好做大，大有引领天下非我其谁的架势。张岩的ppt也做得美轮美奂，调用了声、光、动画等多种效果，文字背景一律设计成广袤无边的宇宙，显示他要把平凡的工作做成宇宙第一强的决心和信心。
听完张岩的报告，莫南觉得自己基本上不用出来丢人现眼了。
可是程序还是要走的，人也还是要丢的。
莫南照本宣科念完自己五千字的报告，红着脸在夸奖自己的部分模仿张岩又加了几句，她的ppt虽然只有七八张文字图，三四张照片，好歹也是一个完整的ppt，而且在演示的时候几个插入页面并没有放错顺序，总体来说，任务还是完成了。
莫南住嘴后明显地感觉到场内气氛的平淡。比起张岩，她的报告似乎只能用毫无新意四个字来形容。
更可悲的是，于信的报告也开始了。
如果张岩的报告可以用定位高远来形容，于信的就是做细做深，毕竟他来的时间比较短，没经手那么多事。不过他的切入点选得很准，每件事都展开了细说，从起因、开始、经过、发展一直分析到事件结束，然后再加上感想和经验教训，足足也撑起了四十分钟的演讲时间。令所有人吃了一惊的是，他居然是脱稿演讲，手拿鼠标熟练地操作ppt，再加上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莫南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中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原来是个天生的辩论家。
假如你在厨房捯饬了一下午终于端出一锅色香味俱全的土豆炖牛肉并以为能在宴会上占一席之地时，却发现别人捧来的是澳洲龙虾和两头鲍鱼，你应该能够体会莫南此时的心情。
安义信等几个主任的点评莫南沮丧的一句也没听进去。此时的她唯一盼望的是这场该死的演讲会早点结束，让自己赶紧回去好好舔一舔受伤的心灵。可恨三个主任的点评一个比一个细致深入，安义信甚至是是一条一条地分析于信的述职演讲，难为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打分的时候莫南觉得自己简直如槁木死灰一般。因为不能给自己打分，所以莫南只拿到了张岩和于信的评分单。下笔前她试图平静地思考一下，然而一动笔就来不及思考了——况且这评分表给人的思考余地也很小，总共只有品德、能力、纪律三项，每项各占约三分之一的分数，是该说人家品德不好呢还是能力不行？莫南糊里糊涂想了一分多钟，最后基本每项都给人打了满分，交表时她自嘲地想：我对革命同事还真是像春天般的温暖啊。
至于自己的打分表能收回什么结果，虽不奢望满分，但是想到一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工作，想到几年的操心劳力，莫南觉得应该也不至于太惨，于是乎，在散会后沮丧郁闷并自我检讨了一个小时后，莫南便将这事丢在一边了。
谁知第二天中午，杨林燕和她端着饭盆在食堂吃饭之际，杨林燕忽然有些为难地开口了：“莫姐，你晓得那天打分的情况不？”
莫南正认真地在遍地白菜中寻找水煮肉片的影子，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杨林燕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只负责登记原始分数，后来算平均分还有三个主任二次打分那部分我没参与，不过原始分数你最低。”
莫南好容易扒拉出来的一小块肉片瞬间从筷子缝里脱颖而出，冲向油腻的地板。
杨林燕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她：“好像张岩最高吧，不过仨主任还要再评一次分，那之后怎么样也不好说，也许主任打完分后一平均，你的分数就上来了。”
杨林燕没告诉莫南的是，她从字迹里辨认出给莫南的最低分是安义信打的，所以所谓的仨主任再次打分后莫南分数就能上来一说纯粹是她安慰莫南的托辞。此时她看见莫南食不下咽的模样，有些后悔告诉她此事，反正分数再低也过了六十，肯定符合聘任条件，何必多此一举让她心里不痛快呢？她的原意是想提醒她以后小心行事，如今看来，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那天夜里莫南破天荒地失眠了。李天辉开始还趴在她耳边说些什么问心无愧就行，没必要为这些小事伤神之类的废话，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一歪脑袋迷糊了过去，静静的夜里只剩下莫南瞪着眼睛努力辨认天花板的轮廓。
难道真是我做错了？她的鼻头酸酸的，却没有流泪的感觉。也许哭出来就会好些吧，可偏偏没有眼泪。
她一向所信奉的，也是李天辉一向告诉她的，只要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不必理会表面功夫的想法，原来根本行不通——或许老温在的时候还行，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系主任对此不感冒。
要向于信和张岩学吗？也要像他们那样只要看见领导加班无论有事没事就也赖在办公室不走吗？也要像他们那样把一丁点成绩用放大镜扩大到一栋楼那么大吗？也要像他们那样每次开会都积极建言，任何时候都与领导走成一条直线吗？
莫南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如果那样，不如改名叫猥琐好了。
天亮前她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一切仍像从前那样，不去在乎领导和别人怎么看。她想到吴敏和杨林燕，觉得这两个走得最近的女友肯定肯定不会赞同这个决定，但是她莫南要的只是简单的生活，如果为了讨上司欢心博一个虚名搞的自己面目全非，就算得到上司的欣赏，又能如何呢？生活会快乐吗？不！只有按照自己的天性生活，她才能心安理得，夜夜安眠。
她想清楚这点，顿时觉得遍体通泰，好像从心口上搬走一块巨石一样。彻夜未眠的困倦铺天盖地涌过来，莫南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了睡乡，这场觉如此完美，连梦都没有一个，后来她听见李天辉一声高过一声的催促，这才意识到还要上班，胡乱抹把脸跳上电动车一通狂奔，冲进办公室时正赶上高秀云把聘任表送过来。
莫南正在填聘任表，姚媛晃晃悠悠过来了，拍着巴掌直乐：“真给我争脸！这回于信拿了91分，你们仨他分数最高！我看以后谁还敢乱嚼舌头说他是走后门进来的！”
莫南像是被一把钝刀割到了，心上木木的疼。原来根本无法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