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两个人,已经死了一个!
——陆逸
《博源日报》报道2008年10月22日晚博源医科大学内,三号女生宿舍前的沁芯园发现一具女尸。
22日晚,十点钟左右,三号女生宿舍的管理员在睡梦中听到一声急促的尖叫,两名管理员马上外出巡视,见一女生匆忙从沁芯园跑出来,满目惊惧。随后在沁芯园发现一具身着黑色昙花旗袍的女人倒吊在槐树上,经法医鉴定,该女子已死亡一周。案发后,警方已开展全面侦查。
“第二具了,平均每周都能发现一具诡异的尸体,你说会不会真是冤鬼索命啊。”
陆逸一动不动的盯着照片,阴霾的天色让他俊颜蒙上一层死灰:年轻的女大学生被倒吊在槐树上,黑色的旗袍上绣着鲜红的昙花,双手捆绑至两侧,旗袍下摆系在白皙的脚踝上,整个人像一个大蝶蛹悬在半空,长发随风而舞,妖异十分。
“看什么这么起劲。”男人凑上前,灯光下,他眼镜片反射出狡黠的光芒,森冷问陆逸,“她还在那里,对吗?”
陆逸全身的毛孔紧缩,照片的边角被他捏出折纹,耳边仿佛又听到那可怕的咿呀之声,曲调婉转而凄迷。
“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啦。”男人大手一拍,陆逸猝不及防,手中的照片飘下来,犹如道路两旁的枯叶。
“许柯、陆逸开会了。”
“走吧,别想太多,不过是个传说罢了,每个学校都有恐怖传说,何况是我们医学院呢!”
陆逸捡起照片,顺手放进口袋里,俩人各自拿着一摞资料随学姐到会议室。
会议室约莫十五平方,条形板栗色长木桌占据大半个空间,三盏吊灯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一圈圈昏黄暗哑的光晕,与窗外阴沉的天色相得益彰。
会议室里大家身穿清一色的白大褂。坐在主位的老法医皮肤黝黑,目光锐利,不拘言笑的面容傲气十足。
“师父。”
老法医咧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许柯,准备好了吗?”
许柯重重地点头,深吸口气,“是,师父。”这次是许柯第一次参与整个案件,从现场侦查到解剖、化验都由他一人主持。
为了给好兄弟打气,陆逸勉强地笑笑,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复杂。
老法医关切的看了陆逸一眼,陆逸苦笑,师父知道他过去的经历,可当时师父毕竟是以警察的身份介入,当事人的心情,师父不可能了解。除了两个人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的事有多可怕,那种可怕,超越了神鬼传说,超越精神的极限……
然而现在,两个人,已经死了一个!
“这个月,我们市发生了两启谋杀案件,大家请看PPT。”
第一具女尸,十号发现于康临县何驹马场的马厩里,死者被马踩断脖子。
第二具女尸,二十二号发现于博源医科大学沁芯园,长时间的倒吊,引起颅内充血。
许柯逐一向大家说明尸检结果,以及各项化验证明。
老法医看着手中的资料,蹙眉问道:“将两启案件做对比?”
许柯说:“请允许我用‘诡异’一词来形容两次案件。”作为秉承唯物主义,讲究求真务实的法医而言,这词运用的委实不妥。他解释道,“我不认为在一个月里出现两具怪异的尸体实属偶然。第一具女尸,脖子上有明显两处不同大小的蹄印,我逐一核对过马厩中的马蹄印,没有一个尺寸相似,那么,死者是被哪匹踩断脖子?第二具尸体在沁芯园发现,虽说园中植被繁茂,如果是夏天,尸体或许会被植被遮掩,但这个季节落叶纷飞,去过现场的同事都知道,光秃的树杈不足以掩盖尸体,尸体为什么在一周后才被发现?”
“这只能说明沁芯园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发福的中年男子说道。
“不对。以吊绳的新旧和树杈的折痕可以看出尸体被吊不是一两天的事。如果说是二十号到二十二号这段时间吊上去,吊绳及折痕就比较新。”
大家围绕许柯的看法做了一番激烈的讨论,唯独陆逸莫不做声,目光悠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整个人仿佛身处众人之外的世界。
参与讨论的许柯留意到陆逸的变化,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骘在他眼里闪过。
“陆逸哥……”女孩笑脸如靥,粉色的长裙在绿色的草地上旋转,如蝶般轻快,如风般轻盈,如水般让人心情荡漾……
“陆逸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女孩伏在自己怀中恸哭,娇弱的身子激烈的颤抖,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世界骤然失去所有彩色……
“陆逸哥,我要和你上一所大学,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懵懂的青春,在三月里飞扬,丝丝的甜蜜让他霎时间忘却往昔种种。风儿撩起她的发,在明媚中纠结……
是夜,陆逸拿着一瓶酒,烂醉如泥的回到宿舍,蹲在马桶前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吐出来。然后接着喝,他想吐,如果可以,他想将心也吐出来,他想看看自己的心,想问它为什么这么胆小,为什么连她的尸体都不敢看!
下班后,陆逸撇下室友许柯,谎称自己有事先走,等人都走后,他独自去停尸间,脚步到了门口,却不听使唤的发抖,恐惧袭上心头,胸口早已愈合的伤疤再次龟裂般的撕痛,他无力的顺着墙壁滑落下来。
他爱她,纵使分手三年,他依旧爱她。可是,为了她的幸福,陆逸唯有放开她的手,俩人彼此约定,再见时,将会是在对方的婚礼上,然则,世事难料。
买醉。他忽然发现自己除了麻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五年前,他救不了他,五年后,他依旧救不了她。
五年的时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无能为力的痛楚和自责侵蚀他每一根神经:谁能,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酒精催生睡意,陆逸眼皮愈加沉重,身心俱疲的他不多时,坠入梦乡。
夜间,风在窗外哀嚎,光秃秃的树杈投下斑驳摇动的黑影。
陆逸觉得有些冷,像蚕蛹一样蜷缩着身子,下意识的将被子裹紧再裹紧,冷风见缝插针的本领令他睡不安神,浑浑噩噩之际,听见窗户咿呀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他忍了很久,终于冷得受不了,闭着眼睛翻身下床,冷冽的空气冻得他一个激灵,人清醒不少,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窗户果真没关。
夜风咻地窜进来,窗外的树桠发出沉顿的声音。借着月光,他清楚的看见穿着旗袍的女子被倒吊在树上,长发在风中飘动,女子有着他所熟悉的面容和陌生的气质,她突然睁开眼睛,巩膜血红,双唇蠕动,嘴里溢出痛苦的呻吟,“陆逸哥……陆逸哥……我好辛苦…………救救我……”
陆逸吓傻了,那女子仿佛嘲笑般发出尖利的笑声,“咯咯……咯咯……”
陆逸汗流浃背,手脚冰冷。眨眼间,倒吊的女子不见了,待他伸头张望,放大的面孔,啼血的眼睛,赫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出幽冷的气息……
“啊——”他从床上弹起来,脸色苍白,心跳的速度比跑完步还快,嘴里的咸味让他平静下来,纤长的手指试着触碰冰冷的脸颊,毫无意外的摸到了潮湿的痕迹,再看枕头,已经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