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一阵失魂落魄的，慢慢离开的脚步声，黑暗里的辛以只有自己的听见的声音喃喃了一句：“我到底在干什么……”
说完了，心里也是一片迷茫，唯有胸口的地方，像被什么扯着一样，一直生生地疼着。
伊维尔……
有谁在低低地唤着那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笑容懒散，目光冷漠，总是万事不关心的男人……
伊、维、尔。
苍白纤长的手指松开，颤抖着，随即再次握紧。
一股强烈的恨意席卷心间……
我是辛，不是辛纱琳娜……不是桑芙利亚。
我是法洛斯灯塔的圣女……一个在火刑架上被处死的圣女……
我只是趁那个在烈焰龙火山里被渡化的魔女还未成型的时候霸占了她的灵魂和肉体，仅此而已，她只是一个在角逐中失败的猎物，凭什么被她的情绪和记忆主导？
难道这是报应……
不，不是，我就是我，我从地狱里回来，就是要看着这些曾经注视着我凄惨死去的人在我面前匍匐称臣。
我是魂帝。
所以，绝对不允许任何可以主宰我情绪的人存在……绝不。
……
伊维尔从底格里斯河底出来以后，明明身上一点水都没有，却无端端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伸手揉揉鼻子，有些纳闷地看了屹立在远处的巴别塔一眼，见前面河滩上，萨拉小小的身体还躺在草丛内，凯西静静地趴在一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今晚河水涨了，这个魔族女孩的尸体应该就能被水冲走。
在桑芙利亚的书里读到过，魔族的习俗是习惯水葬，因为是骨子里向往自由的民族，所以死了之后也想要随着遍布的水脉消散在大陆各地。
只是凯西……
他看着熟睡在萨拉尸体边肥硕的猫，它的脚跛着，一直眼睛受了伤，被血染红的猫黏在一起，这只曾经最奸诈的猫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和它的新主人一起死……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萨拉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模样，不可察觉地，微微皱起了眉。
感受到他心里微微的怒意，十二翼上冷光恻然，悠悠长鸣。
沉吟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去打扰它，伊维尔转过身，朝着巴别塔的方向走去。
……
既然已经不可能再置身之外，至少不要再窝囊地受人主宰。
伊维尔手指收拢，掌心的瓶子里，地狱红莲的花粉映着月光，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明日，它将断送的，到底是谁的生命？
随着伊维尔脚步地走远，一个人影从树后转了过来，蹲下身，将萨拉身上的指十字架捡了起来……叹息声回荡在底格里斯河的河风里……那人的目光苍凉而幽深，唇轻轻抿起，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低下了头。
“莉莉斯，这个小子确实是最后的希望？”
她的身后，一个老态龙钟，打扮邋遢的老头扣着后颈，懒洋洋地看着那边，语气里满是质疑的语气。
“不知道……”她低下头，目光静谧，黑色的裙子紧紧贴着玲珑曼妙的身体，纯白的发丝拖曳到地，沉静的目光里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我们的船已经找好了……按照预言里说的，真的可以避免那个灾难吗？”
“我看难办。”老头打了个哈欠：“这小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救世主，笑都笑的冷森森的，魔王还差不多，一脸倒霉相。”
莉莉斯：“……”
老头继续挠着后背，耷拉着眼皮：“给乞丐金币还要找零，这小子可小气了……有这么不像话的救世主吗？而且我上次好心给他预言，他敲我一下就算了，还不照我说的做，现在好了，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莉莉斯微微苦笑：“可是现在我只能照着预言做了……一定要将他带到亡灵之岛去……那也是我的责任。”
“还有还有……你看那把十二翼，覆盖率，融合力最强的第一神兵……现在了还是被他用成这个德行。”仿佛没有听见莉莉斯说话，老头继续数落着伊维尔的不是：“魔力没有开发出来，野兽倒封印了一大堆，封印野兽也就罢了，还是一群老弱病残……不伦不类，不伦不类！”老头连说了两个不伦不类，见莉莉斯若有所思的模样，索性又加了一句：“简直枉费你舍弃肉身，甘愿自堕幽冥，取得十二翼的一番苦心！”
莉莉斯仍旧低着头，瀑布一般的长发被风吹得丝丝扬起，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十二翼的能力……也许永远都不能发挥出来了……否则，韦恩看到十二翼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反应。”
“……我就说这小子靠不住！”老头忿忿地说：“十二翼落到他手里就被折腾成这样……萨麦尔半个暗魂去了不说，简直变成了一把韦恩都不感兴趣的废铁。”
莉莉斯微微抬起头，叹息着，握紧了手中的十字架：“不关伊维尔的事……是萨麦尔，他从所罗门幻境出来之后就在有意无意地散去自己的魂了。”
她在埃及找到船以后，就想找到伊维尔，但是每到一个地方，伊维尔都刚刚离开，知道所罗门幻境才追上，因为发现了魂帝所以不敢贸然上前，只得一路尾随……那个时候就发现了十二翼不对劲，直到他们进入了巴比伦，巴别塔，莉莉斯甚至利用法洛斯灯塔的圣物引灯幻镜查探过马尔杜克神庙，发现马尔杜克神庙有强大的结界围着，无法透视，却将幻境门口那一场战斗尽收眼底，发现韦恩看到伊维尔手中十二翼的时候，只是微微冷笑，连问都不曾问过，那个时候，萨麦尔的半个魂还在伊维尔身上。
魂是力量之本，莉莉斯注意到韦恩不再关注十二翼之时，仔细查探，发现萨麦尔竟然有自散魂魄之意。
如此，神兵十二翼的力量便要大打折扣，难怪曾经对它趋之如骛的韦恩会忽然不屑入眼……
只是伊维尔进入神庙一夜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身上的暗魂被送回了十二翼内，不知道是什么魂术，身上竟然像是有一股光魂……
只是光魂是最难修炼的魂术，就算资质再好，一夜之内便炼成，并且如此强大是不可能的，而且其中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竟然像是失传已久的幽冥秘术……其中肯定有蹊跷。
不弄清楚这一点，莉莉斯没办法放心地带伊维尔到亡灵之岛上。
老头看着莉莉斯一直在沉思，觉得有些无聊，打着哈欠，随便找了话来说：“听说教廷那边找到了下一代法洛斯圣女的人选，要送入尘寰岛上训练……”
“嗯……”莉莉斯轻声地答，神色微微一黯。
“莉莉斯……”老头倒抽了一口凉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没事……这么不生不死地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找到新的圣女也好……我可以交差了。”莉莉斯轻轻抬起头，遥望着巴别塔：“……查清楚了来历没有？”
老头点点头：“听说是教皇亲自挑的女孩，十六岁，罗马公主。”
莉莉斯轻轻点头。
“到时候可能还要劳烦你去教导几天……”
“不必。”莉莉斯语气淡淡的：“他们教导得很好……”
“只要不要再出辛纱琳娜那种事就行了……说起来要不是辛纱琳娜，莉莉斯你也不至于被禁锢这么多年。”
听到这个名字，莉莉斯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地说：“那个魂帝的女儿……是吗？”
被自己的父亲间接杀死的那个少女……莉莉斯耳边回荡着上一代圣女教导她的时候说的话：“原本圣女的位置并不是你来继承，而是辛纱琳娜，她是我见过最有灵气，最有天赋的女孩……只是……唉……只怪她有这么一个父亲。”
因为首代魂帝制定的规矩，法洛斯灯塔一向是独立于尘世圣殿势力的一个特殊存在，因此上一代圣女若无其事地谈论魂帝和辛纱琳娜，甚至对魂帝颇有不满也不是奇怪的事。
然而在巴比伦，甚至是尘世圣殿势力所及的整片大陆，谁敢这样谈论魂帝和那个禁忌的名字——辛纱琳娜，都是一种罪孽，会被认为是挑动争端的异教徒，严重的会被直接处死。
辛纱琳娜……为什么忽忽然想起这个久远的名字来。
莉莉斯微微叹息，低头扫了一眼萨拉的尸体和一边沉睡着的凯西，面无表情地往巴别塔走去。
“魔族已经遭殃了……都是那死亡魔神引起的灾难。”老头子不明就已，愤愤怒骂：“这群魔鬼，安分了一千年，又搞出这些事来。”
“魔族人也是我们要守护了一部分。”莉莉斯豁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老头子一眼：“不要忘了，巴别塔的宗旨，是为所有迷途的人指引方向……不管那是什么人。”
老头神色有些赫然，挠挠头不说话。
“就算是魔鬼……也有迷途的时候……”莉莉斯抬起头，只见巴别塔插入云霄，疾风吹着，巨大的云影投下，移开……整座巨大的塔被月光染成了银白色：“就像海中的灯塔一样……我们除了指引方向无能为力……”
伊维尔，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在心里轻轻地喃喃了一句，目光明灭不定……她能指示正确的方向，却无法主宰人的行动，到最后，最想指引的人却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向着不可预知的黑暗走去。
明日……就是明日。
莉莉斯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十字架，眼眸越发幽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