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无际,满山金黄,丹红斑斑驳驳的树叶间,一支雪白的队伍整整齐齐往山中行进,无数白色幢幡在风中舞动,队伍浩浩荡荡,却无人语声,只有僧人念诵着往生经,声调平静,无悲无喜。
玄澈和一班送殡的王孙身着素白礼服,骑马缓缓随行,长长的白幡飘到眼前,玄澈抬手撩开,却见坐在身前的玄湛一动不动,就好奇的探身向前去看他。
玄湛侧过脸,嘴抿得紧紧的,他看着玄澈头顶,眼睛迷惑不解,伸手去玄澈头发里抓了一下,把拳头递到玄澈面前。
玄澈掰开他的手,一看,不由笑了:“是桂花,这山叫木樨山,本就多桂树——你闻闻,很香的。”
玄湛使劲攥着拳头,抬起头去看,空气里飘飘洒洒一点一点金黄细碎的花,从他眼前飘过,无声无息落在身边雪白的棺木上。
他轻轻道:“她后来都不抱我。”
玄澈俯身问道:“湛儿,你说什么?”
玄湛张开手掌,凝神看着手里抓的桂花:“她病了以后就不抱我,她说怕我以后想她——”
玄澈正要说话,身后一个宫人飞马赶来,大声道:“圣上有旨:陵地太过清冷,恐有不洁,命太子殿下速带小殿下返回。”
玄澈不耐烦道:“知道了——偏这时候婆婆妈妈起来!”正要掉转马头,却见玄湛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手指关节挣得发白。
玄澈顿了顿,一笑道:“好罢,咱们悄悄的去看看。”说着,扬鞭催马飞驰而去,那传话的宫人看着远去的背影,急得直跺脚。
理国公之孙陈微何勒住马,摇摇头对身边的平田侯之子方琦延道:“太子爷这不管不顾的脾气再不改改——”
方琦延急忙奔到那传话的宫人面前,下马施礼道:“有劳内相,就请稍稍歇息,在下这就去请太子殿下和小殿下回宫,不使圣上忧心。”
那宫人还礼道:“如此最好,小侯爷请快去快回,以免圣上悬望。”小方点头,一跃上马追了过去。
玄澈驱马越过白漫漫的送丧队伍,早把随从众人远远抛在身后,尽兴飞驰,两边树影极快闪过,一路幽静,隔许久听到几声鸟鸣。
玄湛不由问道:“还没到么?”
玄澈笑道:“年前拜祭的时候你也来过的,这就忘了?”
玄湛微微侧头想了想,模糊记得是坐在车里,一个温柔之极的声音说:湛儿,你看,这山上许多桂树,秋天再来一定更好。
正想着,坐骑转过山坡,眼前豁然开朗,气势宏伟慑人,已来到依山而建的皇陵。守陵官员齐齐整整站着,愕然看着两人,一番慌乱后正要行礼,玄澈已一闪而过,直入墓室。
长长的墓道里一路燃着白烛,策马经过时摇曳明灭,在玄湛的眼睛里亮起来,暗下去,他咬住嘴唇,腰背挺得笔直。
尽头处阴冷幽暗,玄澈跳下马,把玄湛抱下来,玄湛四下看去,不由问道:“她要住在这里么?”听到自己的回声,更觉空旷沉寂。
玄澈愣了一下,看看四周,又看看玄湛的神情,懊恼的挠挠头,用手中的马鞭胡乱一划,道:“反正总是在这里的——父王,母后,你娘,我和你,一家人还是在一起——”
玄湛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墓室,道:“原来这样——走吧。”
两人策马离开,玄澈心里只觉隐隐不安,不由回头看去,墓道尽头的蜡烛相继燃尽,从身后追着熄灭过来,悄无声息中墓室已融入黑暗尽头。
玄澈一踢马身,奔出墓道,猛然间耀眼生花,夕阳映得满山绚烂秋色,浓烈至于极致,玄澈不由深深吸气,见玄湛回头看他,脸色平静,眼神清明,屈指在他脑门上一弹,喃喃道:“这样也好——”,一抬头,看到山坡上一人骑马背对夕阳,静静看着他微笑,玄澈吹个唿哨,骑过去和小方并辔回程。
赶回宫中,踮着脚伸长脖子等在永寿宫前的宫人远远看见,长吁一口气,擦着额上的汗,一路小跑着进去禀报。
两人请过安,皇上叫过玄湛,拉着手,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叹道:“真是小孩,还不知道哭呢——”
一旁的赵王走上前拍拍玄湛的头,对皇上道:“这样最好——”
一阵安静后,皇上叹道:“原来做父母最残忍的,是撒手人世,不能看着幼子长大成人——朕只希望能守到湛儿平安长大,不然,九泉之下,想到幼子孤零零在世上,也必辗转痛苦——”
赵王和玄澈一起跪下道:“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笑笑,又抚了抚玄湛的头发,道:“和哥哥玩去吧——父王现在的样子不想让你看到,免得你疑惑不解,无忧无虑的年纪真是极短。”
玄湛只觉父王更加古怪,和兄长行礼告退。皇上看着两人背影,笑道:“小时候你也是这般牵着我手——”
赵王微笑回忆道:“你可不象湛儿这般古怪——”
宫内一片沉寂,良久皇上道:“是朕眼花吗?——怎的如此昏暗?”
赵王从冥想中醒来,看了看,道:“不是,是时间过得太快,蜡烛燃尽了——宫人以为我们睡着,未敢续烛。”
又是一阵寂静,皇上道:“子瑜和姒儿可有信来?”
赵王道“子瑜学业渐成,姒儿写信回来,言道突厥可汗极为宠爱,已生下儿子,长大必立为太子——王国疆土安靖,指日可待。”
皇上苦笑道:“朕一想到这闲情逸致的皇位是用一个小小女孩儿换来的,只觉无颜以对——”
赵王“扑通”跪下,连连叩头道:“陛下何出此言?——江山社稷,本就应以性命相守。”
皇上起身上前,扶起赵王,只觉意兴萧索,惟余长叹。